一
2006年六月,一如從前。對很多個家庭很多人很多孩子來說,是不同尋常的六月,重大考試的日程,比重失調地安排在這個月份里。比如高考。天氣忽冷忽熱,像找不到合適的溫度來承擔與承受,就左顧右盼,忐忑不安。苦讀了十多年書的學子們,揣着自信和心虛,渴望和疑惑,急切與畏縮,十味俱全地張望着,他們的身後,父母親人十倍地酸甜苦辣,看着六月的風吹過來。空氣中瀰漫著越來越倉促的緊張,高考就是一場有預謀的命運之旅。人生鼎沸,電視報紙網絡哄抬着排行,煞有介事、無關痛癢地關心和分析着考生的飲食起居,身心健康。高考前夕,竟下了一小會兒雨。台上有人講話的時候,感嘆說高考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校園裡大紅的標語,彩旗和橫幅,無一不在渲染和提示。那種企圖很明白的招引,撩撥着尋夢的孩子, 867萬青春年少的花季少年,在熱烈吵鬧的濃艷重彩中,排着隊,踏上獨自的行程,走近考場,走近命運。
2006年的某個下午,我坐在一個可以夠得着感受高考的辦公室里,等待考生下考場。那本書就攤在我的桌子上,淡淡的白色封皮,帶着小尾巴的蓮花兩個深紅的字,像一種昭示,連接着命運這樣的字眼。這樣無數個繁華的日子裡,有一個清瘦堅定的女子,一個人,背着簡約的行李,帶着幾本讀舊的書,光腳穿着球鞋,安靜而自我地行走在一個遙遠的地方,一條連熱鬧着的旅遊都伸展不過去的小路上。高原明亮的日光照着她毅然的臉龐,偶爾會照到她心裡絲一般滑過的孤獨與寂寞。她望向遠方的眼神獨自而堅韌,耳邊泥石流崩塌的聲音一點都動搖不了她,左右不了那樣的眼神。她的行走看不到命運的影子,只遠遠聞到神秘花園裡蓮花的清淡香氣,忽隱忽現。倒是她,常常會握住一些人的命運,輕巧而沉鬱地把握,帶着美麗才華女子們特有的神秘氣息和嫵媚,輕易地吸引了很多人的心,她用文字的觸覺深入到大家心底,用文字帶領着大家行走。安謐的冷峻的潮熱的,情愫暗涌,不休不止。那個女子叫安妮寶貝,那個地方叫西藏,那條路通往墨脫,同行的那些有着強烈存在氣息和深邃靈魂的人,無形地凸現,他們叫蘇內河,紀善生,慶昭,和我們。他們一起尋找遙遠地方的蓮花,走近命運。
其時,考生們已經帶着各自的知識、閱歷、感情、體驗、心情,表情不一地排着隊伍走進考場了。他們行走的步子都是急切和探究的。無論進去面對的是什麼,他們走出來的時候各自之間有什麼特別的命運,他們走進去的樣子還是有很多的相同。人在走進和穿過命運的時候,往往都是不自知的,需要事後或者過了很多年才會猛然悔悟。比如我站在考務辦的窗口,內心複雜地看着那些孩子排隊進入考場。他們胸前考試證上的帶子是大紅的,一甩一甩的,像過去媽媽們逢年過節為孩子縫在衣服上護佑的中國結。看着他們,心裡隱隱作痛,無法自抑。一如我回頭去對面命運曾經穿過我身邊的片刻。即使知道這樣走進考場,出來已經是兩重天了,還是會義無返顧地向前。
我身邊這本書里說:“如果不經歷艱辛的路途,如何能抵達美好的地方。”安妮想去的,就是被稱作蓮花隱藏的聖地的墨脫,必須靠單純直接的行走才可以抵達的地方。就如同考場,走過去的時候,必須是你自己,一個人去戰鬥。
“墨脫的路非常危險。不要上路,這是我必須提醒的。”這是安妮寶貝在書的前面特意強調的一句話。
可我們必須對學生們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高考是離你們最近的通向理想的途徑。我們大家都別無選擇。
二
30年前的那個秋天,一群群散居在全國各地農村和城市的青年和不青年們,曾經為了一紙決定擊節歡呼過吧。穿過歲月的雲霧我們似乎看不清當時知識青年、青年農民和工人們奔走相告、熱淚盈眶的眉目了,看不清他們從山村、漁鄉、牧場、工廠、礦山、營房和課堂,不約而同地遙望北京的熱切,也看不清他們或者坐在拖拉機上,自行車上,甚至毛驢車上,山頭田間,激情洋溢地揮舞着的紅紗巾、藍帽子、或白汗巾,高呼着“喂,某某連的同學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看不清歷史的叢林中某一天的清晨和黃昏,卻可以想象出陽光穿越茂密的枝葉灑落在林地上的光亮與希冀。正像我們可以透過那些朋友的文字和表情,從中點點滴滴地看到他們在無邊的的生活中,看到希望的驚喜,看到他們突然明亮起來的眼眸和反射在眼裡的美好未來的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