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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散文:我的茵納斯湖利島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我就要動身走了,去茵納斯湖利島

  搭起一個小屋子,築起泥巴房

  支起九行雲豆架,一排蜜蜂巢

  獨個兒住着,蔭陰下聽蜂群歌唱

  我就會得到安寧,它徐徐下降

  從朝霧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午夜是一片閃亮,正午是一得片紫光

  傍晚到處飛舞着紅雀的翅膀

  我就要動身走了,因為我聽到

  那水聲日日夜夜輕拍着湖濱

  不管我站在車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

  都在我心靈的深處聽到這聲響……

  忙裡偷閒,站在落滿晚霞的窗畔,讀愛爾蘭詩人葉芝的《茵納斯湖利島》,胸中湧起無取感喟:那被生活存封而遙遠的記憶,我的年輕時的茵納斯湖利島,你現在可好?別來無恙?多少年了,我以為我已忘記了你,誰知你卻潛藏在我傷痕纍纍的心靈深處……

  ……我的茵納斯湖利島,坐落在鬧市中的一個古鎮上,是我當學徒時單位上的單身宿舍。它嵌套在一個黑陰陰的捆綁式大雜院的樓角,8個平方,白天晚上都得開燈。就這麼個原單位的雜物間,一開始住了我們2個青工。不久,那個臉上總帶着憂鬱的高個青工結婚搬走,惡劣的環境再沒人搬進,於是,我稍加打扮,便成了我的美麗的茵納斯湖利島。

  那是殘酷的歲月,罪惡的文革進入了後期:人民缺吃少穿,全面文化意識形態及審美方面的嚴酷封鎖,讓所有的人下了班(天黑后)就只能呆在家裡。那時,青春正蓬勃在我們這一群21、2歲的年輕人身上,上班,拿着36塊5的工資(我整整拿了10年)拚命幹活;下班,回到自己小屋(或家中)吹牛,閑聊,打拱豬、摔二升級或算24;禮拜天呢,我們就相約一同去逛2公里之外的火葬場,那兒,有青山、綠水,有無數個在默默中永生的人;我們常流漣於此,看着那些陌生的相片,讀着那些陌生的名字,想象那些已隨風消逝的生命,曾經有過的愛情……因為,那個殘酷的年代,只有這兒不須有人看守,不須與政治掛牽,更沒有消費。我們就這樣消耗着旺盛的精力……

  可那時我偏偏喜歡上了看書!下了班,躲在自己的小屋,經常讀得天昏地黑。慢慢地,周圍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愛讀書的青年人,由交換讀書到恣意放談,由目前個人的處境到國家的未來,我的茵納斯湖利島,成了文學沙龍;門外,人們煮飯、涮馬桶的聲音彼起彼伏;而照着燈光的小屋裡,文學青年們慷慨激昂,爭辯不休:12月黨人,普希金,托爾斯泰,艾略特,畢加索,德位克羅瓦,舒柏特,貝多芬……我的茵納斯湖利島,如火的青春。

  常常是幾番爭辯后,肚子也鋨了,於是,大家哄然一笑,便湧出去打平伙填肚子;有一位高高個子我們稱為“哲學家”的青年,個子高高的挺吃得。大家總開玩笑在結帳時,讓他多付一元錢。“哲學家”也總是笑呵呵的多掏一元錢說:下次吃回來!現在,“哲學家”已不在人世,永遠的不在了,據說,死於89年的六·四,終身未婚!

  在漫長的冬夜,大家想方設法抵禦寂寞、飢餓與寒冷。小街四周,當時是片片農田,種滿各種莊稼。我們爭論到夜深,總由哲學家提議:出去走走。於是,一群思想亢奮而肚子咕嘟的年輕人,便消悄無聲息的潛向不遠的農田,只要馬上煮沸能吃的莊稼,立馬折下背回小屋,點起煤油爐煮沸下肚。次數多了,便被守夜的農民兄弟守株待兔。一次,我們剛潛到田邊,忽地到處敲羅打鼓,一片“捉到,捉到”的喊聲。我們頓作鳥獸散,我和哲學家氣喘噓噓地順着一條小衚衕跑向小屋,前面突現火把,幾個農民兄弟迎面跑來,嚇得我倆趕快將身貼在牆角,一動不動。農民兄弟吼叫着貼身跑過,沒發現我們。

  我擦擦額角的冷汗,正要拉着哲學家離開,一看,這小子正貼在牆頭透着微光的窗口上,一動不動。“走吧”“噓,走什麼走?快看快看。”哲學家小聲的回答,朝里努努嘴。我湊近一看,血湧上額頭:朦朧的燈光下,一對年輕夫婦正在激蕩的戰鬥,居然忘了拉攏窗帘。聽着那聲聲喘息,看着那雪白扭動的肉體,我倆都忘記了此時置身於室外1、2度的冬夜……

  幾天後,哲學家神魂顛倒的拿來本薄薄的手抄本,挺神秘的揣給我:“看完后馬上還我”。手抄本上,幾個潦草的字體寫着《少女之心·曼娜回憶錄》。很快,手抄本在我們這群文學青年傳遍……後來才聽說,這是本著名的黃色手抄,當局正熱火朝天地到處追查打擊哩!

  那些混沌初開的日子,外面,寒風呼嘯,烈日凌空,一群年輕而赤貧的青年,因為理想而聚在一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入夜,幾個死黨關上屋門,蒙在被子里小心翼翼的收聽《美國之音》、BBC、港台廣播、《教會電台》、《紅衛兵電台》、《解放軍電台》……而每當大風刮來,大雨灑來,小屋頂便被撳開大或小的洞口,風啊雨哪便慷慨地向里灌輸。唉,我的上帝,任是再崇高的文學再偉大的思想也抵擋不了風雨的侵襲啊,我們便哈哈一笑,伸出指頭相互猜拳,輸者便頂風冒雨上屋頂修整,任屋裡的同伴在下面指手畫腳……

  更有小屋裡人與鼠相安的樂趣,那鼠,小小的肥肥的,一雙圓而尖的鼠耳頻頻閃動。大約是聽慣了我們這群人的爭論或見慣了我們這群人的相貌,一點也不怕人。常常是我們爭論我們的,它們干它們的,或跳上小木桌啃得蟋蟋蟀蟀,或奔跑於床榻邊發出哼哼哧哧,時時竟人聲鼠聲齊響,人鼠共長屋一色……更有我們爭談至夜深人靜時,猛然回頭,迎上鼠們閃爍的鼠眼,猛吃一驚,進而莞爾一笑,揮揮手趕跑鼠們,想起辛稼軒在其《清平樂》中“繞床飢鼠,蝙蝠翻燈舞。”的吟哦,不覺搖頭……至今想起仍歷歷在目,不能自禁!

  當晚上,一個複雜的論題爭辯完后,我們便隨意出去走走。踱過小街盡頭的一彎小橋,任一灣淺水在橋下潺潺流動;坐在小橋旁那棵古老的黃桷樹下,透過茂密的樹葉,仰望繁星點點的星客,大家思古之情油然而生。吟誦“小橋流水人家,西風古道瘦馬”,感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懷想“我輕輕的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嚮往“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記得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我們收聽到了香港的《教會電台》,一陣恬靜如水般的音樂后,響起“我主耶穌”夢幻般的聲音……在那個殘酷的歲月,這聲音像天使,更像仙樂,聽着聽着,哲學家不禁抽噎着哭出了聲;大家熱淚長流,擁抱在一起。青春的生命,青春的激情,並沒在嚴酷的日子凋謝,倒是倔強的結出碩果。以後,我們偷聽鄧麗君、張小英等歌手的演唱,輕氣式技巧的歌唱,詠嘆人生、青春和永恆愛情的優美曲律,潮水般擊打着一群中國青年的心扉,為這個被嚴酷統治着的世界,帶來反叛與春的訊息。

  憂鬱而憤懣的傷感,初現而模糊的觀念,爆發了;憑着一腔熱血和激情,我們成立了《黃桷樹詩社》,出版油印的《黃桷樹》詩刊,舉辦小屋文學沙龍,還稚氣地油印出廣告四處散發,要社會上的文學團體前來聯繫;如饑似渴的讀着當時的油印詩刊《今天》,吟誦着“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為國家大事和民族復興而爭論不休……終於,一個楓葉紅了的時候,我們從《美國之音》中,收聽到了四人幫被捕的消息;就在天色微亮時,聽到了從大街上傳來的“打倒四人幫”的憤怒呼喊……一個新的歸屬於人民的宏大世紀開始了!

  我的茵納斯湖利島,兩邊是古色古香青條石鋪成的石板小街;歲月的風從小街呼嘯刮過,小街兩沿長着暗綠的苔蘚。這條據說是內地通向雲貴川的唯一官道,多少落魄文士、商賈大戶隨着秦磚漢瓦唐風宋月,從它身上姍姍走過,只留下無數詩詞歌賦和遙遠的傷感,在這向晚的青石板道上臨風吟誦。

  小街兩旁是儘是上門的貨棧,清晨,嘩嘩的下門聲響遏行雲;傍晚,嘩嘩的上門聲搖曳暮靄。夏天,人們向小街澆上水,以供生意或歇息;冬天,許多老居民電燈不開,卻慢慢騰騰的點上煤油燈,讓客人親人朋友們進門之用……小街的鄉鄰寬容、大度,誰誰家來了客人,誰誰家煮了好吃的,拿椅給桌,端來端去,忙個不停。趕場天,那才叫熱鬧:各種各樣的農產品從街口擺到街尾,各種各樣的口音彼起彼伏,人群煦煦攘攘,摩肩接踵……連太陽都被擠靠在天邊,只掙扎着露出了半邊笑臉,你走在其中,才分明強烈地感到個人的渺小和無奈。

  小街正中,有一大型水龍頭,供居民日常取水用。我常逞強地一手拎一個裝滿水的大水桶,走上50米幫隔壁的趙姓大娘桃水,惹得趙大娘並不漂亮的女兒,常向我暗送秋波。有一次,她甚至偷偷端來一大碗據說是她自己炒的回鍋肉,送給我改善伙食。只是,她炒的回鍋肉味道實在太差,不如我女友炒得好吃。

  女友那時正在下鄉,年未回來一次。回到我的茵納斯湖利島,甜蜜便充滿小小的島嶼。常常地,伴着一屋書卷和星星燈光,我吹笛子拉二胡彈月琴,她唱歌,一曲《花兒與少年》和《深深的海洋》,宛若天籟,蜿蜒如雲,讓鄰家小妹聽得如醉如痴,讓同事媳婦聽得眼淚迷漓,讓單位未婚少女聽得如雷貫耳,讓街上行人聽得久久駐足,不願離去。

  女友回鄉下的時候,是我最悲傷的時候。無言送她到長途車站,執手相握,不願分開。相思的歲月,便每隔半月找朋友要幾張糖票,買上半斤八兩糖果給她寄去,這是我當時唯一能做到的事兒……我的茵納斯湖利島,美麗、廣闊,給我們的愛情一份庇蔭,讓我們的愛情在嚴酷的歲月,開花結果。如今,往昔的女友,成了今天的兒子母親,培養出了與我年輕時同樣熱血激蕩但卻高大英俊的兒子;寬慰的是,他遇上了好時代,擁有比我們這一代更青春壯麗煇煌無悔的人生……

  是在我的茵納斯湖利島,長久奔騰在自己胸中的激情,爆發了。我拿起了筆。當退稿齊沒我胸口時,我收到了市文聯的邀請信。我居然還惺忪懵懂的問:文聯是幹啥的?在哪兒啊?在市文聯,我見到日後成為我老師的中國內地著名詩人××。在那裡,我認識了當代中國詩壇的許多人物;日後成為中國朦朧詩派領軍人的顧成《紅衛兵墓》手稿,我第二個見到(在內地,我的老師可以說是第一個看到)。詩寫在綠格子的信紙上,字歪歪扭扭,信箋的印名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寫了思想解放新詩而被當局給予公開批評的狂放的軍隊詩人葉文福;紀念張志新烈士寫出轟動一時的朗誦長詩《小草在歌唱》,戴着眼鏡寧靜秀逸的雷抒雁;見到一些畫風粗獷筆觸大膽的現代派青年畫家……而我的老師,這個可敬的發掘了無數文學青年的老詩人,今天仍思想敏捷,筆耕不已;只是詩中,似乎少了幾分沉雄疾勁,多了幾分豐厚寬餘。

  哦!我的茵納斯湖利島,你現在好嗎?在21世紀的今天,我多想重新回到你身旁,在你青青的石板路上行走,在你苔蘚的小橋上坐坐,在你翠綠的田園上踱步,在你氚氤的夜色中夢遊,在你清澈的歷史中懷想……

  哦!我的茵納斯湖利島,離別你的時候,我沒有眼淚,想念你的時候,淚花卻溢滿我眼眶;我們的青春,我們的激情,都留在你寬大的懷抱,今天,我依然聽到它在壯麗的滾動,在經久的回蕩……

  哦!我的茵納斯湖利島,當生命漸漸老去,當鬥志漸漸被吞食,當遺憾不再成為遺憾,當我第一次看見雨果也曾看見的“黑色的海”,你會閃爍在我永恆的記憶里,和我的文字一同成為時代的紀念碑!



原創散文:我的茵納斯湖利島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