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清淺。子禾早早就吃過了晚飯,輕輕的慢慢的步履維艱地向那個熟悉的圍城移近,有點兒失落。那股委屈讓她提不起任何奮鬥的興緻。是的,時隔一年,已然是老生姿態,不復初來乍到的生澀,卻感知到無法言喻的悲哀。她意識到,有些東西,已經失去,而且再也找不回來。還是日復一日地穿梭在三點一線,和素兒一起的時光,其實過得挺快。她習慣了有素兒存在的地方,有人無時無刻地陪伴着,真好!子禾還是喜歡這間辦公室,所以當她敏感地聽到某些話語時,心還是微微疼了下。一年的時間,她已經太過習慣他們的存在,雖然大部分時間她很安靜,但是人少時,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叫喚素兒,一聲,兩聲,清清淺淺,脆如銅鈴。可以不轉身,憑着應和判斷素兒的存在,沒有誰會忍心責怪。
然一整天的時間,子禾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搬到四樓去。她是如此單純的孩子,把喜怒哀樂都清晰地鐫刻在臉上。她翻來覆去地思考,心中有點兒猶疑不決。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件細微的事情,卻無端惹得她如此費盡思量。或許僅僅因了那低落到最低處的情緒,或許只是心中的那麼點不甘心出賣了年輕的自己,或許只是為了找一個折騰自己的理由,她眉頭緊鎖,彷彿有什麼無計可消除的煩憂。她其實是怕痛又怕苦的女子,可是幼時的她卻為了躲避苦澀的藥丸而讓尖利的針頭在細細的經脈處留下一個一個驚心動魄的創口。痛極的時候,她曾經想過,就讓她在這疼痛中將生命徹底地交付吧。可是又會很自覺得安慰着出軌的靈魂,僅僅只是這點兒痛又能算得了什麼呢?能及得上父母的千萬分之一嗎?她如是想着,也就清醒了許久,不再輕言放棄。
她想起了,那個夏天,她因為心裡不舒服,冒着冷汗幾近於暈倒在人潮擁擠的火車站裡。那時,孤單的她多麼害怕,害怕自己會忽然失去意識。那一次,車上的人太多,不知道出了什麼錯,原先約好的同伴居然被隔離在遙遠的空間,那時,她有種偏執的瘋狂,想要跳下已經駛出的列車,那時,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強大一點。汗,完全不聽指使,大滴大滴地滑落,她看到周遭人訝異的神色。身畔的女孩合上了厚重的英漢詞典,艱難地走進過道,細細地詢問不遠處的男生有沒有止痛藥。她看不清楚她的眼眸,卻能想象她的溫柔。如同一窪春水,在這令人窒息的境地中,讓她生出藤蔓般的希望,心,暖暖的,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她記起了,從那時開始,她知道她的生命是該小心翼翼地應付,是該好好的呵護。因為那生命的疼痛不知何時何境便會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來,像細長的針扎在指甲縫裡,尖銳得疼着,幾近昏迷。
至此,她主動避開憂傷,清晨醒轉,打開電腦,那些空靈的樂音在耳邊縈繞,靜漫的純凈如同一盞青煙裊裊的綠茶,點染了落寞的孤獨。當季候的風兒襲來,秋意爬上了發梢,她恍惚了一下,明白那個記憶中的秋還是來了。已近夏末,暗夜微涼,那些顛沛流離的記憶,似乎也隨着緩慢的雨腳漸漸清晰起來。她是如此多愁善感的女子,恰合了離人這樣一個身份,心上自然也就多了一個秋的涼。那日,忽然跟素兒說起,“離人心上一個秋”是哪個動人的字眼,不等她回答,又急急地訴諸謎底,是愁,更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愁。子禾深知,素兒和她有一樣的心事,只是譜了不一樣的心曲而已。她們其實也是類似的女子,因而才能如此情投意合,濃情蜜意。
這個夜晚,她們自圍城出走,奔赴那個美麗的約定——一起散散步,吹吹風。不同的是,心中那些暗生的波瀾,或是不可言說的憂傷,亦如同水中的漣漪,層層蕩漾開來,激起不小的浪花。許久以來,她們都是明媚的女子,心上雖有千千結,卻默然獨守一隅收納百舌而疏於吐露。魅兒曾說,舊時光是個美人兒。她們多想,回到過去,揀回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然,世事多變,滄海已成桑田,逝去的豈止是時光,還有那一去不復返的機遇。曾經,她們都是笑靨如花的女子,而今,世事的糾結和愛情的愴痛給了她們切膚的疼。或許,她們真的累了,累到失去了所有的言語,累到心生恐慌,只想遠離人群,遠離紛擾,遠離是非,遠離塵埃——遠遠地……遠遠的。
這個夜晚,疏淡的星如同安那細細的眉眼,無盡的溫柔和安心。她們只想沉醉於這樣旖旎的夜,絮絮叨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語,爽朗的笑聲漫溢江畔,她們只是笑着,笑着,笑到眼淚紛飛。沒有誰說起為何會多了幾廳淡啤,沒有誰說起為何那麼憂傷,她們只是心照不宣,幾個不喝酒的人各自取來淡啤,裝個豪爽的樣兒,囫圇吞下。咋咋嘴,嗔怪一聲“真難喝!”“真苦!”卻又捨不得放下,只是猛灌,大有壯士扼腕的氣魄。沉寂的夜,無人的江畔,她們自顧自地釋放着自己的愁緒,那疼痛澆了酒,反倒滋生出罌粟般的妖嬈,令人沉醉。痛着,其實也很好!痛着,至少還活着!
許是上天也受了感染,竟有雨絲飄落下來,冰冰冷冷的觸感,伴着點兒迷醉的味兒,落到了眼裡,落到了心上……子禾喜歡這樣的夜晚,更喜歡這樣的細雨,清冷,靜謐,迷失了她的感官。她仰起頭,看向暗沉的天,雨點便鑽進了眼底,有生澀的疼洋溢開來,有透徹的涼自心底蔓延出來。趁着素兒與安相談甚歡,她溜開了一會兒,回時手裡竟然多了三根赤豆冰棍,是記憶里的最愛。偶然一見,自是傾心,只是包裝居然也換了顏色,不覺得有點兒傷感。子禾眼饞,迫不及待地想要上那段回憶,就撕開包裝,輕輕咬了一口,眯上眼,暗暗品味了一番,驚叫“還是記憶里的味道”。素兒和安乍得一聽,自是驚喜萬分,也急迫地品味了起來。這樣的甜蜜,穿過回憶的柵欄,破除疼痛的藩籬,進入她們的心中。
這一夜,她們最終忘了為什麼而疼痛;
這一夜,她們穿越過成長的疼痛和憂傷;
這一夜,她們只記得,有一種疼痛,是啤酒的味道。
有一種疼痛,是啤酒的滋味 標籤:只有一個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