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我搬家去煙台,路上,腰腿疼一直不好的老父親,打來電話說:搬家告訴我,我幫你搬。嗯,我會的。每次都是父親急急的關上,我給他買的電話。一路上少有的平靜,我開始回憶父親,回憶那個讓我叫了四十年爹的人。
年輕時父親很英俊,也很剛強,沒有太多的話。記憶里從沒跟誰吵過架。只知道下雨刮水溝,颳風撿石頭。就是這麼一個普通的爹,三十五年裡,我從來沒有好好的跟他說過一句話。爹問:你去哪兒?我哼的一聲:關你什麼事!爹不再言語。
我少時候比較頑皮,經常挨揍。時間久了,我漸漸忘了爹得好。爹不清楚,我也更不清楚。
35歲的那一年,我不知道是爹改變了我,還是我改變了爹。我只有感謝老天,感謝那場夏天的雨,它們鬼使神差的留住了爹,在我家過夜。窗外,瓢潑大雨;窗內,多年沒有同床共枕的爺倆,赤裸着上身。爹斜側着,毫無目的翻着電視;我也斜側着,毫無目的看着爹,看着那永遠都不會再光滑的肌膚。突然一愣,爹老了!這就是我多年抵觸的爹么?我坐起來,沒有言語,只是拽了拽爹胳膊上的肌肉,鬆弛的!爹說:沒事的。爺倆一夜無語。我在輾轉着這個夜晚,爹也沒有反側我記憶中的鼾聲。
第二天清晨,我跟爹說:我帶你查體去。爹說:沒病的,不去,人老了都這樣。多年來,這可能是我們爺倆最長的一句,關於愛的對話了。我還是叫了朋友的車,讓朋友陪爹去了。回來,真的無病!爹笑了,我也笑了。爹說:把錢還你。我說:不要,人都是你的。
而今我四十歲了,五年來,爹的話也越來越多了。上個團圓夜我和爹喝跑了所有的家人。母親過來嘮叨了好幾回。爹說沒醉,我也說沒醉。酒醉了。爹跟我說了許多他小時候的頑皮。我說:爹,你比我都頑皮的。爹說:我比你懂事。這次不是‘爹不語’而是‘我無語’。
前幾天家裡來了客人。爹媽、姨夫一家人都來了。姨夫糖尿病。爹說:別勸姨夫喝酒了。姨夫喜歡喝酒,我隨口說道:關你什麼事!爹這次卻笑了。我望着爹那滿臉滄桑的笑容,再次一愣,端起酒杯對爹說:爹,對不起!這次,我真的看見,爹在拿起酒杯喝酒的掩飾中哭了。憨厚的姨夫端起酒杯,愣了。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爹真的永遠比我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