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八月二十六日,是一個不平淡的日子,我認識了安。
不記得天時什麼樣子,樹是什麼顏色,是不是有溫柔的風從我面前拂過,只記得那天的陽光特別燦爛,我騎着自行車去學校的路上,在一家公司的拐角處與一輛豪華的小轎車差點相撞,謝天謝地,隨是車翻人仰倒也有驚無險,但那種急剎車的聲音至今讓我心悸,然而更讓我為之一震的是車窗的玻璃緩緩落下之後,我看到了一張稜角分明、白凈祥和的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柔柔的目光注視着我。我一眼就認出這個男人叫安,是本市頗有名氣瑞嘉電子公司的老闆,本市傑出的十大青年之一,我不只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過他。當時他迅速跳下車,看我站起身已安然無恙,問:丫頭沒什麼事吧?我笑着搖了一下頭,他便遞過一張名片。說若有事就找他,我接過來看也沒看就裝進口袋,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塵。騎車逃也似的走了。
我不相信緣分,但那天是我二十三歲的生日。早晨母親把煮好的四個雞蛋,從我的頭頂滾至腳跟,然後手一松,只聽“啪”的落地,口中還念念有詞,說雞蛋一定會滾出好運,四季保平安之類的祝福。依次滾完四個,然後剝開看我一個個的吃掉,且強調必須在太陽出來之前吃,否則就不靈驗了,實在吃不完,每個雞蛋上咬上一口也行的。整整一天,我都想着母親看我吃雞蛋時那份虔誠的目光,想着那個叫安得男人,想他的眼睛,深不可測,又像認識了許久,近得沒有距離,彷彿觸手可及。
晚上和衡說起早上的事,衡說我已為人師表,要改改那種大大咧咧、莽莽撞撞的壞習慣,以後千萬要小心。衡長我兩歲,是我兒時的夥伴,母親早逝,父親搞地質,只候鳥,整年“南征北戰”東奔西跑,他就成了我們家的一員。鄰居們常拿我們倆取樂,說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什麼的,我卻不以為然。衡獨立性很強,是個很有主見的男孩子,大學畢業后在一家報社任職。從衡那裡我知道了關於安得許多事。安上過軍校,炮兵出身,參加國自衛還擊戰,立過二等功,聽說有次有次敵軍襲擊轟炸的時候,震昏過去在醫院昏迷十幾天。人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將近四十的人了,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可有人說安工作上獨斷暴躁,甚至有些飛揚跋扈,可按給我的感覺好溫和。雷厲風行、堅持原則未必就是霸道,軟弱無能未必就是民主。衡用怪怪的眼神看看我,說我怎麼了?對安一見鍾情了?我反問他誰是最可愛的人?
日子如流水,和衡在一起還會提到安,但心底深處常常不覺想起那張臉,特別是那雙眼睛,像飛鳥趟趟行行里,在我的心裡飛來飛去,總揮之不去了。
元旦前夕,衡在一次採訪中出了車禍,我趕到醫院時,我的父母已守候多時了,雖然不是很嚴重,但看到衡頭上的繃帶,我還是給嚇哭了。那一刻我感覺生命好脆弱,禍福真的就在旦夕一瞬間,突然想起了安,想見見他,而且那個念頭愈來愈強烈。晚上我找出了那張名片,小心翼翼的撥通了那個電話,於是安就走進了我的心裡。很多時候我拿起電話撥通之後卻無話可說,我明白我只想聽聽聽那個溫和的聲音,真正撥通的是自己心靈深處的那一根弦。我和安談工作、思想及身邊一些有趣的事情,有時也談起衡。
第一次和他正式見面時春節過後的第六天,那天他打電話給我和衡,約我們一起吃飯。飯桌上我靜靜地看桌安和衡,兩個年齡不想當的男人談得十分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安的確是個才華橫溢、精鍊穩重的男人,舉手投足間洋溢着軍人特有的豪邁和豁達,我知道自己已被他所吸引,我請他給我講講他當兵的事,他看看我又看看衡,兩個男人相視一下笑了,他們把我當孩子,我的臉一下紅了,突然想起了一首詩: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你看雲時很近,看我時很遠。
我浪漫但不輕浮,平凡但不平庸,我和所有的女孩一樣愛做夢,渴求純真浪漫的愛情,天分不高卻一直追求一種盡善盡美的緣分。對於安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愛上了他?真的是一見鍾情?但我的生活已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以往的單純、明朗和快樂已不完全,知道了思念、牽挂、尋覓和等待,情感上那種美麗的誘惑讓我深入其中,於是有了一種莫名的悲凄常掠過心頭,獨處的時候又有一份無奈的憂鬱在心底深處纏綿,但安始終對我保持一種距離,像兄妹又像長輩。記得有一次我故意唱了句“喜歡你喜歡你你就帶我去飛”,他證了一下說真是個無拘無束的小丫頭,我笑了笑,真正讀懂了一個詞,那就是“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心裡有個人,總想千方百計的靠近他,心裡偶爾升騰片光明燦爛,日子也不再平淡了,以後好多時候我總是有意無意地從他公司門前經過,放慢了腳步。心中常常問自己:今天是否再次遇見他?於是誠恐城偟地從一數到十,再從十數到一,不知數了多少遍,心中輕輕的呼喚着他的名字,在洶湧的人流翹首顧盼追尋他的身影,在澎湃的車陣中執着追尋他的印輪,整個心底印滿了安得名字,終於知道等待的心情是那麼難熬,等待的時間是那麼漫長。衡說我是單戀,一廂情願被情所困,迷失了自己,說我以甜美如怡的感覺開始,放縱的結果將是頭破血流,慘痛無比,勸我放棄。我懂衡說的每一句,但我卻在愛與不愛中難於抉擇,走不出自己感情的漩渦。我對衡說我真的不甘心,說我不祈求天長地久,只希望曾經擁有,那怕是一瞬間的幸福,還說我有足夠的時間等安愛上我。衡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臉的苦笑。
安和以前一樣,而我又沒有合適的理由和他發展,於是滿懷的情愫只能原地踏步而無法與之靠近。轉眼又是一年的八月二十六日,午飯後我鼓起勇氣再次撥通他的電話,說無論現在他多忙也不要掛斷電話,然後把陳明德《等你愛我》。那段日子,我幾乎一有空閑就聽那首歌,歌中的每一句詞都像為我而寫。放完之後,是一陣窒息的沉默,我終忍不住問你聽懂了么?他輕聲說他明白我,他喜歡我也喜歡衡,他喜歡每一個青春向上的大孩子。我說你撒謊,便“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附在桌上淚如雨下。無數個不眠之夜我躺在床上輾轉翻惻,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要放棄。你以為你是誰?灰姑娘?且不說自己沒有水晶鞋,有了又如何?面對地位、年齡及環境的巨大差距又怎能視而不見?愛原本沒有距離,他雖是個溫暖寬厚的懷抱,卻不能心情舒暢、自由的呼吸愛,因為這終是一個傷心欲碎的結尾,是一種如綠破冰、高山仰止、不堪重負的灰色戀情。
渾渾過了好些日子,我努力剋制自己不再和安有任何聯繫,直到那天安打電話給我,約我晚上見面,我知道今天我會將一切結束。在咖啡廳我和安都很安都很平靜,他點燃了六支紅蠟燭,暖暖的燭光下,我和安相對而坐,那時刻我感覺自己和安真的就像一對相識已久的情人。安給我講了一個美麗的傳說:在廣闊無邊的沙漠,一對魚兒在僅存的一汪水中掙扎,眼看水就被沙漠吸幹了,但見一條魚兒口吐泡沫滋潤另一條魚,以求讓對方多活一秒鐘,這就是魚兒的愛情,也是他和他妻子的愛情。多年來他們風雨同舟,相扶至今。我的眼晴濕潤了,站起來對安說,我好像讓他抱抱自己,像哥哥一樣。那晚安擁抱了我,輕輕的想兄長。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淚水滑過我的面額打濕了他的衣裳。我輕聲說給安,若我的這份感情給他帶去來不安,那麼現在我向你道歉,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有來世,我真的想和他輕輕鬆鬆、認真的戀愛一次,那怕只有過程,沒有結果。然後我轉過身,走出那間咖啡屋,安追出了門雙手從背後輕撫着我的雙肩,吻着我的秀髮卻什麼也沒說。我不敢回頭,不想讓安看到我淚流滿面的臉,只想讓身後飄逸的發梢和着月輝的清純,留給安一個美麗的瞬間,也就在那時我明白了有時放棄比堅持更難跨出那一步。
愛到失意,愛到心痛,我終於懂得了寬容謙和,學會了認錯投降,終於明白了這份愛的極端,只能永遠遊離他的世界之外,儘管專註熱烈,但卻那麼黯然無助、庸常和虛弱,終於明白自己的需求和追求。一個人走在街上,望着天空那輪明月,想起衡,衡說的對,愛不是隨意放縱,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愛都能進行到底,那怕一次也真的不行,因為愛帶來的應是快樂,而不是傷害。
今夜我與衡在另一座繁華的都市,凝望滿天星辰再次提起安,衡非常感慨說安真的是個特別優秀的男人。是的,我很感激安,他讓我懂得如何去愛,如何放棄,這种放棄雖然無奈何傷痛,卻美麗無比。我知道隨着時間的轉變,它將慢慢沉澱成為一級台階,我站在那裡,不僅恢復了以往的高度,且又會長高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