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號晚上,帶着一臉的憔悴和滿身的疲憊,我從家返回了學校。
這次回家我是專程去見我叔叔的,長這麼大第一次面。臉上些許的皺紋卻掩飾不住年輕時的帥氣,相貌和動作像極了他的哥哥,我的父親。若不是年齡和個頭的問題,他們儼然一對雙胞胎。
走那年,他11歲,今年56歲!
45年的瀋陽生活,使他忘記了怎樣說河南話,滿口都是東北口音,讓叔叔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或許童年的生活不曾在他腦海里留下什麼記憶,因為他走的時候還那麼小。我是這樣以為。
我和母親帶着叔叔去妹妹家做客,他和嬸嬸開心極了。我本把自己定位在一個導遊的身份,想給他介紹沿途地里的莊家,以及他家鄉的鄉土人情。出乎意料的是,幾乎我們每經過的一個村莊,他都說出村莊的名字,然後講述他生活的故事。
我們路過一個叫付金堤的村莊。叔叔說的第一句話是:“當年我差一點沒死到這個村上。”
叔叔的話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沒想着叔叔能有這樣的感慨,也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話,只是一陣揪心的疼痛在心間劃過。
他姑姑家就是這個村上的,當年跟他母親從瀋陽回到老家,他被偷送到姑姑家裡。姑姑經常打他,因為他經常在姑姑不在家的時候偷吃籃子裡面的窩窩頭,還不好好放羊。當時他姑姑家裡養了十幾隻羊,他去之後變成了她們家的放羊娃。
一次他在地里放羊,突然開始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整個原野變成了煙霧繚繞的銀色世界,雨水大得根本讓人睜不開眼睛,就連剛剛還在天空翱翔的雄鷹也被雨水打下了地面。年幼的他趕着十幾隻羊拚命往家跑,然而,羊根本不聽話,四處亂跑。他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
後來,和他姑姑同村的一個老漢看到了他,然後把他帶回了自己家裡。他記得那是一間破爛不堪的小泥土房裡,房間里僅有一張單人床,還有一張一平米大小的一個小方桌,兩個三條腿的小板凳,桌上有兩個碗,幾根筷子。
叔叔發起了高燒,老漢用濕毛巾給他敷腦袋,不停地往他嘴裡灌水。叔叔再次醒來,已經過了一天一夜。老漢說,“孩子,你走吧,在這裡你是沒有活路的。”
就這樣,叔叔從付金堤逃了出去,跑了很長的路,找到了他的母親。從此,去了瀋陽,之後,便再也沒有回過他所謂的老家。
這就是叔叔在付金堤的故事。我知道,這些往事引起叔叔傷心,便不敢插嘴,只是靜靜地聽着。
後來到了小妹家中,便沒有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
叔叔還是想知道一些關於他生身父親的情況的。村裡好奇心強和長嘴的鄰居告訴他,“你不用問老頭長啥樣子,見到后自然認得。”
一次,叔叔在大門口眺望遠處的田野,一個蹣跚的老人從前面稀疏的樹林間穿過,有些膽怯有些躲避地往我們家觀望。
“大嫂,大嫂,我看到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叔叔像孩子一樣大喊大叫地跑回了家。叔叔不止一次地和母親提及他父親的事情。母親輕描淡寫地告訴他說:“不是,他經死了很多年了。”
我問母親,為什麼不告訴叔叔?
娘說,這麼多年過去了,叔叔現在在那邊過的是一種平靜的生活。他們在這裡帶不了幾天就走了,只讓他過的開開心心的就好了,其他的東西不值得累了他們的生活。再說,人家也沒有把他當自己的兒子看,因為爹就是個列子,幾十年的生活,無論艱難困苦,他作為一個老人,從來不曾管過,問過。
是啊,幾十年的時光,爹的父親何時把爹當成過自己的兒子呢?父親四五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把奶奶逼走,不久,在外面唱戲的時候,他便帶了一個漂亮的老婆進了家。然後,生了七個兒女過着幸福的生活,父親便成立他們眼中釘、肉中刺,後來父親便跟了無兒無女的二伯父生活。
父親的弟弟,也就是我的這個叔叔被奶奶帶走了。當時,他只有兩歲。後來,奶奶改嫁,去了瀋陽。在叔叔11歲的時候,奶奶帶着叔叔回家探親,父親的父親知道后,便把叔叔偷了出來,藏到付金堤他姐姐家裡面。再後來,也就發生了叔叔所說的故事。
對叔叔而言,在闊別45年的家鄉,叔叔沒有找到他快樂童年的影子,一個個傷心的過往居然在他心間留下了一道又道深深的疤痕。或許唯一讓他感到驕傲和安慰的是,自己苦命的哥哥用雙手創建了一個雖不怎麼富裕但也算得上幸福和溫馨的家。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如叔叔來之前所說的那樣,他和嬸嬸來的目的只是為了看看自己的哥哥過得是否幸福,就知足了。如果我是叔叔的話,這些肯定不是我內心的全部。
我不知道母親做的對不對,也不敢問叔叔真實的想法,因為我知道以後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21號早上,叔叔和嬸坐上了北上的列車,父親和弟弟送他們到車站。
最終,叔叔也沒去見他的親生父親,雖然我們兩家只有兩牆之隔。
我問母親:“父親的父親會不會很傷心很心痛?”
母親說:“鐵石心腸的人怎會知道什麼叫心痛呢!”
幾天的時間裡,我內心深處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我不知道是在心疼自己苦命的父親和叔叔,還是在同情他們狠心的父親!
我幻想着叔叔的故事可以像電視裡面的故事一樣,有個喜劇的結尾。然而,現實終究是現實,叔叔的故事是以悲劇結尾的。
人生是一條不歸路,向前走就永遠不要回頭觀望。面對太多的不幸,巨大的痛苦,很多的時候卻只能選擇隱忍!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