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上級決議--------支援鄉村教育。
汽車沿着山腳一路前行,金黃的稻穀含羞偎依在青山的腳旁,石頭廠正在噬咬着青山不放,山腰已被機械掏空了,附近的樹木、房屋披上了塵裝。轉過一座山,青山依舊笑顏,它一點都不知道人類正在步步逼近她的身軀,她的血肉之軀將化為小石子、粉塵。
汽車掠過幾個村莊,左拐,停在漆黑柵欄門前,一面紅旗在有着兩幢教學樓一幢平房的校園上空飄揚。孩子們小的只有三歲多,大的已有十一、二歲。課間、中午休息時,男孩、女孩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跪着、有的趴着在地上拍人物紙片,一個回合下來,贏家手裡握着厚厚一疊,引得一群小孩子跟在屁股后眼裡露着艷羨的光。
鄉村的小學放學早,孩子們四點半就坐車或排隊回家了,空蕩蕩的校園是鳥兒們的樂園。黃雀、紅嘴藍鵲、麻雀、燕子、白頭鵯、烏鶇、斑鳩、黃腹山雀、山噪雀在黃昏里清晨里搶佔樹的枝頭,它們一會兒賣弄着婉轉的歌喉,一會兒嘰嘰喳喳的舌戰,一會兒沉默在晚風中。我們仨相約着看風景。
十月的山村是成熟的風景。山上的野果紅得耀眼,人家屋前的柿子黃了軟了,像刺蝟的板栗果實啪的一聲從枝頭摔在地上,一粒粒棕紅色的堅果從摔破了肚皮的布滿棘刺的果皮里露出了可愛的身子,孩子們把它們撿起塞進嘴裡用犬牙一咬,去掉硬殼和毛茸茸的薄膜,把淺黃色的果肉放在嘴裡咀嚼,能填飽肚子。板栗存放久了就有甜味。板栗燒豬肉、燒雞肉、燒鴨肉在農村是待客的佳肴。也有農人用板栗製作成豆腐。
橘子紅了。在山頭、在屋前、在屋后,紅燈籠似的掛滿枝頭,有的四五個攢聚在一起把枝條壓成弧線。摘一個,剝去薄薄的果皮,露出橙黃的飽含果汁的果肉,咬一口,汁水盈盈,甜津津的。
人家屋前屋后都是菜園,絲瓜爬上樹,扁豆藤成綠籬,南瓜冬瓜睡在路邊,紅薯堆在屋子一角,青菜正精神,辣椒紅的、黃的、青的綴滿枝頭。這時節,燒紅薯是孩子們的最愛。媽媽在灶間做飯,孩子們把長身子的紅薯埋在火堆里煨熟,剝去皮,冒着熱氣的紅薯粉嘟嘟的。農村人糧食足,絕大多數南瓜冬瓜紅薯餵豬,到年底,家家都有一頭大肥豬過年。山村人保留了腌一頭豬過年的習俗,他們說:有錢無錢,一頭豬過年。
人家屋前都是水泥地,這也是他們的禾場。農人把穀子收回家,在自家屋前翻曬,天黑收進屋子,還有一條狗站崗放哨,農人愜意啊。
我們一路走着,和他們聊天,用手裡的小棍棒和狂吠的狗打招呼,農人對狗輕輕吆喝,那狗就乖乖地退回到家門口,兩眼茫然地望着遠方,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去了。
太陽渾圓起來,血紅起來。在田埂上悠遊的白鵝、土雞、麻鴨踩着夕陽回家了。夜氣從山谷騰起,纏繞着草木,繼而向村莊襲來。人家的煙囪里吐着青煙,青煙在晚風中裊娜、瀰漫,漸漸地與夜氣交融,消失在天光里。
鄉村的夜靜謐神秘。無月的夜裡,人家的燈火如海里的航標燈,孤獨、搖曳、縹緲。躺在床上,春天揣摩青蛙的愛情,夏天聽蚊子轟響,秋天聆聽蟲兒把琴彈,冬天的風兒把竹林搖撼。有月的夜晚,月兒如冰輪,清輝把青山投放在水田裡,把樹影投放在庭院里,把我的身影投放在桂樹旁、稻田邊、池水岸。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月兒雖美,然以其境過靜謐,那些花花草草在夜風中的話語也異常神秘起來,皮膚也緊縮着,逃回屋子拉亮燈為妙。
鄉村的冬天有點單調,尤其下雪天。屋前屋后的山如雪雕,一動也不動。樹木的枝條被雪壓折了,竹子高傲的頭顱低到了地面,有的還被積雪壓斷了腰。地上的灌木在雪堆里掙扎,花草藏在雪被裡。農人圍在火爐旁,女人嘮着家常,男人說著天南地北的事。有的四五個聚在一起玩牌,自己給自己放了個假,有的老婆管得緊,回到家難免受到媳婦的一頓數落。清早,屋檐掛着冰棱兒,晶瑩晶瑩的,如簾幔,可惜短了些,不然,簾里的人在這冰天雪地里想着千里之外的妙人兒,這個冬天也不寂寞了。
春風來了,帶來了桃花李花的消息。這時出門,迎面兒都是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片兒紅中,夾雜着一樹花如雪的李花,有的李花白中泛點綠意,有着玉的質感。蜜蜂追趕者桃花李花,蝴蝶也趕着花會。寂靜的鄉村也熱鬧起來,蜂兒、蝶兒成天的飛舞,孩子們也追着蝶兒嬉戲。幾陣春風后,花落碾成泥,枝頭上綴滿點點綠果實。在風中、雨中、陽光中果實膨脹起來,它們的臉兒紅了的時候,農人就摘了它拿到城裡賣個好價錢。孩子們的口袋也成天鼓鼓囊囊起來,低年級的孩子趁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字,掏出一個甜李子塞進嘴裡解饞。
孩子們在春天裡也雀躍起來,臉也紅暈起來。上學的路上採一簇野花,紅的、黃的、粉的、白的、藍的,找個罐頭瓶兒插上去,春色就在教室里了。
春風急,雷聲隱隱約約由遠及近,近了又向遠處去了,燕子爸媽從教室廊檐下的巢穴里鑽出來,向天空疾飛,把身子隱藏在烏雲里,一會兒又從雲端俯衝下來,身子擦着還未舒展開身子的荷葉,又一個向上疾飛,掠過白楊樹梢,竄到人家屋後去了。天空中的燕子越來越多,地上的孩子們也越來越多,他們歡叫着,伸展着雙臂追逐着天空中燕子的身影。燕子愈來愈慌亂,有乳燕從巢穴里掉出來,大一點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乳燕放入巢窠里。
春天的田野把它的佳肴野蔌奉獻了出來。農人耕田帶着小桶,一邊吆喝着牛翻着土地,一邊撿着被渾濁的泥水嗆昏了頭的鱔魚、泥鰍、小魚、龍蝦。白鷺也飛出了竹林,它們尖利的嘴歡快地啄着食物。有些大膽的白鷺歇在耕牛的背上,這時的農人連吆喝聲也不敢出,生怕這靈氣的鳥兒從牛背上飛走。地上的竹筍、蕨菜、野韭、春尖、莧菜、地皮菜處處皆是,農人把野菜採回家拿到集市上換錢,自己也嘗嘗這天然綠色食品,有的把它送給城裡的兒女們。
我們仨在支教一年裡,站在山巔,看火輪似的太陽沉到山的那一邊;在月夜裡乘着酒意坐着三輪車顛簸在山路上,看一輪皎月穿梭在峰巒里;在秋天的黃昏里摘着零星的蓮蓬,聽那黑黑的蓮子把我們的牙齒磨得霍霍的響;在無數的傍晚里,走過小橋、跨過小溪、踏着田埂;在春天的竹林里,抽竹筍;在山坡上掐蕨菜;在路邊揪野韭;在野地守護斑鳩的蛋。。。。。。這鄉村的煙火已孕育成了我們記憶里的一抹彩霞-----絢爛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