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個老師談“高效課堂”時突然想到了陳校長。一個人一生遇到的老師不少,真正影響自己的可能並不多,尤其是對影響自己一生教學的更不多。陳校長算是對我影響較大的一個。
上初中時候,學校在一個窄窄的山灣里,下面是一座廟,破舊的小門樓屋樑上寫的是“清嘉慶年重修”的字樣,整天吹着涼習習的風,一塊大石頭被廟上的瞎子坐得光滑乾淨。旁邊的小石板房就是瞎子的住房。與大殿連接的圍牆早垮了,孤零零地呆在一旁,被幾棵大古樹圍着,陰森森的,很些虎踞龍盤的氣勢。冬天夜晚,風吹過古樹如排山倒海,萬馬奔騰,讓人心驚肉跳;有時又如餓鬼哭號,毛骨悚然。只有瞎子,晚上爬上過古樹砍樹枝當柴燒。瞎子說大殿壓在龍頭上,圍牆建在龍脖子上,過幾十年龍脖子就要扭一扭,圍牆就垮了。我剛到廟灣上初中時是姓丁的父子兩個瞎子。老瞎子沉穩不苟言笑,小瞎子幽默,喜歡逗學生玩,在那個飢餓的年代經常讓學生在他的灶上做飯,後來,聽學生走路就能準確的叫出我們的名字。小瞎子給我講,我父親是在他灶上做過飯的,後來將他的鍋打了就偷偷的跑了,再也沒到學校了,說得我很不好意思。
學校就在娘娘廟圍成的山灣里,叫廟灣。兩個院子,一個是小學的,另一個是中學,中間被戲樓和操場分開。每天中學上操結束后小學再上,很是熱鬧。學校的房子很破,窗子沒有玻璃,調皮的同學可以不從門走直接從窗洞翻進教室。晚上躲在床上可以數星星,牆外挖泥留下的坑成了死水塘,青蛙在裡面呱呱的叫。院子中間用磚圍了一個圓形的小花壇,種了許多指甲花和菜。花壇外面是四棵蘋果樹。有月亮的夜晚我們常常繞着花壇,在婆娑的樹影下踩影子。陳校長是我們的校長,就住在花壇的北面,常站在房檐坎上,笑眯眯的看我們追逐。
陳教師挺胖的,常背着手挺着肚子在院子里轉來轉去。吃飯的時候用五指舉着白色的粗瓷碗,上面堆着很高的麵條,希溜希溜吃得很香。有同學就在院外山牆上的黑板上畫了一幅漫畫,並寫着“大肚子XX”。以後大家私下裡都這麼叫他。大家玩鬧時,看他回來就說“大肚子回來了”,一鬨而散。
陳教師教我們班的政治。上課聲音很大,很風趣,把深刻的道理講得淺顯易懂。每個框題結束都要抄上幾道問答題,然後記幾分鐘,再講新課。過一段時間就會把同學叫到蘋果樹下一道題一道題的檢查,效果很好。有一次,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我竟然背過了五道題,陳校長很驚訝,到每個班都講這件事,讓我覺得很榮耀,更喜歡他的政治課了。今天我所遵循的做人基本道德,都應該是受陳校長政治課的影響。可是成績不是特別理想,老是八十分左右,這讓我多少有些失望。上初二時,陳校長調走了,我們幫他收拾行李,在一堆廢紙里看到了我的幾次試卷,竟一道題都沒改,分數是他憑印象寫的。
有一次陳校長講課,舉了一個例子,很生動。他眉飛色舞,講到緊要處,說:“這事只差一蚊子……”他頓了頓,覺得不合適,說:“只差一蚊子腿。”我們大家從緊張的氣氛中緩過來,會心一笑。多少年來,我常用“一蚊子腿”的事告誡老師,我們說話要保持老師基本的文化人本色。
陳校長也在真正口誤的時候。那是講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我們聽得很入神,陳校長一激動,將“南泥灣開荒”說成了“南泥荒開灣”,後面一連說了幾次。下課後,陳校長走出教室沒幾步,大家都互相學着他的腔調說“南泥荒開灣”。陳校長大為惱火,一改往日的和善,走回教室對我們一陣好訓:“人都有失誤的時候,你們吃了多少飯,過了多少橋,就不得了了,我還知道南泥灣開荒,你們知道什麼!才幾天尾巴就翹上天了。”我們啞口無言,一下子沒了精神。這事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對人,不就應該這樣么?
好多年後,陳校長調到了縣裡,和我談上初中的事。談到他的教法,陳校長很是興奮,說他的這種教法叫“三道防線法”,第一道防線是課堂上講清,第二道防線是把知識點總結成提綱,讓學生記清,既理清了知識又鞏固了要點,三是做幾套題靈活運用,提高運用能力。簡單的幾句話,概括了高效教學的全部要義,儘管有應該教育的成分在裡面。但陳校長給我們留下的,又僅僅是成績嗎?如果連考試都得不到好成績的教學?又怎樣說他是高效的教學?是注重素質教育的教育?也許,正是陳校長這三道防線法的教學模式,在他調走後的兩年,我考上了師範,這在學校是第一次,三十年來中考第一次沒有“剃光頭”。以後,我的母校又很多人上了大學,很多老師成了教學能手。我也受他的影響,延續了他的教學方法和教學風格。也許今天,我該給他的“三道防線法”找一個更合適的名字了。
廟灣是偏遠孤寂的,也是有靈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