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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房花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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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都寂,但餘鐘磬音。(常建)——題記

  【一】

  清晨,竹林幽靜,依稀一山,一峰,一古寺;花木深處,雲煙俱靜,隱約一日,一徑,一僧。鳥鳴清幽,空潭,空影,空人,空心。萬籟俱寂,鐘聲悠遠,磬音清越。很喜歡這種清靜的意境,空遠,深邃。空而不空,寂而不寂。

  自從接觸佛法以來,總是幻想自己就是一個頭頂光光的僧人,甚至是一個僅僅只有幾歲的小沙彌,虔誠,無思無慮,享受寂寞的閑暇時光。我是一個好靜的人,雖然性格開朗,大度無憂,非常合群。但我更喜歡靜寂,喜歡一個人,在山間,在田間地頭的竹林里,樹蔭下,小坐,靜享那一段清靜的光陰。身心俱空,陽光和清風,在身體里自由來去,白雲從體內升起,此刻,我就是深谷幽壑,身內,頗有白雲出岫的意趣,自在,安詳。

  我不喜歡看經書,也不喜歡跪拜,我想,真的剃度做一個和尚,會不會因為懶惰,被趕出山門?枕石卧,花底眠,抱明月,聽溪聲,不思不慮。所以,我雖信佛,但不喜歡拜佛的,只是心裡一念,拜那十方眾佛罷了。雙手合十,掌內風起,雲涌,日月星辰,山河湖海,無邊草原,盡在掌心,凝聚成詩。我愛詩,有一顆詩心,但不會寫詩,這樣也好,少了一份累人的餘事,多一份洒脫和閑適。猶如愛花的人,卻不種花,只等別人花園裡,陽台上的花悄悄盛開,第一個人去看,美,卻不累。不勞力,不勞心,卻可以靜聽花語,細讀花心,不亦樂乎。

  只欣賞,不佔有;只遠觀,不褻玩。這或許是對別人家的美女是有利的,特別是擁有美女的男人,不知怎樣偷偷樂。養花,護花,其實是挺累的活,讓別人干去吧,我就遠遠觀着,欣賞着,讚歎着,默默的,甚至不讓別人有一點點覺察。這就是清歡吧,不濃,不淡,如清茶養心;如含苞的花,才打開花骨朵,有了一點點羞澀的韻味,似醒還醉,欲說還休,剛剛好。

  好友中愛花的花痴,有雨春,逢花必賞,賞花必醉,醉后必書一文,痴纏不已,花痴,文痴,情痴,可謂三痴。但知己紅顏,星空下的蝶舞,不以為然,說他是一個假“花痴”,顧名思義,真花痴就是蝶舞了。在大都市裡,自家樓下,擁有半畝花田,悠閑地在紅塵最深處,做起了花農,打造了一個混泥土裡花痴的神話。這都她們這些勤快人乾的,我只有懶懶地花下眠,不管,不顧,任花自在開謝,不佔有,不擁有。畢竟是別人家的花,不敢采。不像花痴們,天天可采幾朵花,插在發間,美美地享受佔有的快樂。我就清歡吧,如高僧看美女,享其精神,遠其肉體罷。其實肉體也是空,空色不二。

  花,非花,非非花。美女,非美女,非非美女。空中見色,色中見空,空色一體,圓融無二。在一粒沙里看世界,在一朵花里讀天下,在自己心裡識宇宙,人生不過空色間,花開花謝終尋常。

  【二】

  常常聽別人感嘆,人生難得半日閑!其實閑的是心,只要有一顆閑心,不管在哪裡,都自在優容,如閑雲野鶴般,不為人留,不為物住。看山,山閑;觀水,水閑。人生的境界,就是心的境界;人生的高度,就是心的高度;人生的廣度,就是心的廣度。悟的是禪,參的是心,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心有多廣,世界就有多廣。海,納百川;天,容萬物。不排斥,不分別,讓心,空如虛空,甚至虛空也不可得,還有什麼容不下?

  看了很多人,終於知道成大事的人,必須具備一樣東西,胸襟。有胸襟,才捨得,放下;有胸襟,才能忍辱,精進;有胸襟,才能不爭,不辯。你誇他,他笑;你罵他,他也不怒。心有虛空,不損不傷,包容萬物,大愛,仁慈。你對他不好,他也不在乎,不仇,不恨,如陽光,如雨露,如母親的懷抱,依然深情地把你擁抱,把你溫暖,把你澆灌。心中有佛,走到哪裡,都不會害怕,也都會海闊天空,世界上沒有不愛善良的人!

  修心,就是修一顆善良的心,不貪,不嗔,不痴,與人為善,與自己為善。善良得不知道惡是什麼東西,如孩子不知淫邪為何物,那種至真,至善,至美的心境,就是佛心。

  參禪,就是參自己的心,靜觀自己的心,每日清除心內的垃圾,直到纖塵不染,明鏡一般,甚至連明鏡也不可得。悟透天人合一,悟透緣起性空,悟透宇宙人生真相,從此心無罣礙,無有恐怖和顛倒夢想。人生應該哭着來,笑着去。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做別西天的雲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我喜歡這種瀟洒,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賤,有錢也樂,貧窮也樂,擁有也樂,失去也樂,天晴也樂,下雨也樂。人生苦短,不樂白不樂。所謂修行,不過是把一個人,修成沒心沒肺的人而已,不計較,不鑽牛角尖,看破,放下,隨緣,自在,有一顆平常心,有一顆無所謂得失的心,快快樂樂,自由自在地去生活罷了。

  終於學會在鬧市裡,如處靜室;於千萬人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只當是夢。天塌下來,也不畏懼,因為隨緣。親人朋友轉身,就當消失,因為這是真相。老婆父親天天罵,只當是佛歌,會心之際,才知蘇格拉底為什麼會成為哲學大師,因為他有個愚痴且脾氣暴躁的老婆。感恩老婆,感恩父親,終於讓我修成了“虛空大法”,心如虛空,人前無我,任你怎麼羞辱,我就是沒動靜。現虛空之相,其奈我何?他們最終敗在虛空之下,往天空扔石頭,有什麼味呢?氣急敗壞的是自己,暴跳如雷的是自己,可又找不到PK的對象,枉自一個人在空中揮來舞去,頗感無聊,久之,自己覺悟了——古怪的是自己,看不開,想不開的是自己,自動臣服在佛的足下。

  【三】

  以江河湖海為墨,以天地自然為紙,我要寫字,左手寫一個空,右手再寫一個色,然後把它們重疊在一起,這就是自然造化。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色無二。許多書法大師,酷愛行草,滿腹經綸,頗為自負,卻不敢寫“靜水流深”四字,為什麼啊,心存敬畏啊。草書,要當作楷書來寫,極動,必須有極靜的心態。大浪的核心,必須是寂靜的;颱風的中心,必須是靜止的。成大事者,必須有禪者的心態,如如不動,又來去如風。運籌帷幄,揮灑千里,氣定心閑,一舉手,一投足,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以虛空為僧廬,以無極為禪房,我要參禪,心上一個有,心下一個無,放在一起,無就是有,有就是無。無生無不生,無凈無不凈,無空無不空。禪也非禪,佛也非佛,心也非心,我也非我,不問來去,不問歸宿,雲水禪心,自在隨意。

  居陋室而不覺陋,品粗茶淡飯而不覺淡。好友青絲鎖每日吃苦藥兩大碗,問她苦否?她道:“不苦不苦,甘露一碗。”雲淡風輕,一笑而過。甘苦人生,只是平常;大風大浪 ,只是等閑。懸岩絕壁,只是閑庭信步,我自從容。人生其實,何時不修行,何處不修行,“青青翠竹皆是真如,鬱郁黃花莫非般若”。一書屋,一禪房,一張床,就可以天地空闊,三千大千世界里獨來獨往,唯我獨尊。書房無書,不是沒有,而是不喜歡看。世界無人,不是沒有人,而是當作無人。世界上所有的書,其實是一本書,無字經書;世界上所有的人,其實是一個人,阿彌陀佛。我是佛,我也非佛;你是佛,你也非佛。若有若無,似是而非。近得甘露法師一呼吸念佛法,省心,省力,只要有呼吸,就與佛同在。吃飯也念,睡覺也念,二六時中,無時不念,無念之念,更是殊勝。就在空間里,有好友喜歡,儘管轉走。

  心胸的大小,決定人生的境界;人生的境界,決定文字的高度。明心見性的文字,讀來神清氣爽,心中無礙。粗布衣服,可以品其素;華貴絢麗,可以品起雅;桃之夭夭,可以品其媚;空谷幽蘭,可以品其幽;梨花帶雨,可以品其嬌;殘荷聽雨,可以品其清。自然界里所有事物,無不有其獨特的美。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佛在萬物中。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的眼睛。糞里也有凈土,垃圾堆里也有美麗,只要有一顆包容的心,一切都圓融無二,矛盾消失,糾結滅絕,萬法空性,任心,在這空空世界,自由瀟洒,來去無礙。

  萬里長風,心中浩蕩,吸氣,如風拂過草原;呼氣,如草木散發清香。看花,自己就在花里;觀雲,身子就在雲端。念佛,不過是把自己念成佛;悟道,不過是讓自己與天地合一。 自然里參禪,天地間悟道,打開心與自然,這本無字天書,一切皆在空色里。

  人生有味,是清歡。酒有酒味,茶有茶味,葯有藥味,水有水味,男人有男人味,女人有女人味。人生百味,聚在一起,辛辣苦甜咸,嘗遍了,才是圓滿的人生。唯有不怕苦,才能從苦中品出甜。萬千滋味都嘗遍,才能煉出金剛不壞之心,任歲月風吹雨打,恁地巋然不動。

  【四】

  夏日閑坐,雖是書齋,勝似禪房,心空,則萬物空;心靜,則萬物靜。蟬在綠蔭深處,奏着梵音,聲聲高亢,響jie行雲。窗外,稻子黃了,農人揮汗如雨,辛勤勞作,忙着“雙搶”。院里的葡萄架上,掛滿了青碧黃紫的葡萄,饞得架下走過的行人口水直掉。美人蕉火紅,絲瓜花金黃,豆角花展着紫色的蝴蝶般的翅膀,陽光熾熱如冰,白晃晃的,刺眼睛。有一顆禪心,夏也不是夏,熱也不是熱,只感覺面對一幅,畫著夏天的畫,靜靜看着,隔着千年的時光,隔着萬里的距離。

  御風而行,踏月而來,泉聲應谷。喧囂並不是喧囂,而是寧靜的回聲;紛擾並不是紛擾,而是寂寞的讚歌。豐腴的夏里看見西風瘦馬,妖媚的女人體上,看見觀世音菩薩的端莊,境由心生,所言非虛。慾火滅絕,清涼生,身處酷暑不覺熱。鑽進書里,去詩經里攜美女,去唐朝找媚娘,去宋代尋清照,色,就是空,空就是色。也不妨化做情僧,在紅樓夢裡,一醉千年。也可以看看金瓶梅,看西門慶的多情,看潘金蓮的媚,李瓶兒的柔,在染不染,在凈不凈。進得來,出得去,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安住當下,如鏡照花,如水映月,花去無影,月過無痕。不纏綿,不糾纏,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很喜歡白音格力這段話:“我用幾筆瘦墨,在宣紙上寫“擇一日”。 這三個字,素樸幽微,是空谷幽蘭,清煙長空,說不盡的況味美意,如凌風披月,泉聲應谷。喧囂世間,與自己靜處一日,剪掉紛擾,剪掉奔波,剪一幅樹影瘦馬的人生。或去離唐朝不遠的春天,去離宋詞很近的秋天,去野花深處,去詩人住過的小木屋,清風明月,清遠凈美。春天,去離宋詞很近的秋天,去野花深處,去詩人住過的小木屋,清風明月,清遠凈美。”其句子風流蘊藉,自在安然,久讀如一蝸牛爬行於花叢之中,數月都爬不上一朵花心,慢有慢的好,一粒塵埃,可以用一生去跋涉,一朵花開,用一輩子去等待,一朵花落,用一生去憑弔。也讀過白落梅數篇禪文,小女子參禪,纏綿悱惻,心性卻在萬里雲煙之外,雲山霧水,比明心見性耐品得多。

  擇一日,何須擇哉。 日日是好日,時時是好時。一念北極,一念南極;一念海底,一念雪山;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騎大鵬,駕黃龍,心鶩八極,邀游十方,讓心,只管穿越宇宙,到那無人可到之處,寂滅,涅槃。秦時月,唐時風,宋時雨,不過是窗前的風景剎那,一彈指,就是千年。千萬年太短,一個瞌睡。十萬里,太窄,半個腳印。端坐禪房,心卻在白雲之上。塵不染塵,心不印心,天地澄明。一輪月,一陣風,一片浮雲。多少女子在微塵里的開出花來,在一朵花里,一念,愛了,想了,就是一生。

  再回首,繁華散盡,無數朝代就在眼下,灰飛煙滅。江山依舊,只剩夕陽一輪,煙雲無數。想那狐媚女子,一輩子不笑的褒姒,一笑就烽火連天,萬里江山只換得紅顏一笑。

  時光很靜,從畫里流出,行走在清泉之上,聆聽石頭的心思,風過,石頭裡散出花的芬芳,有女子如玉,圓潤,豐腴,裸身仰卧於石中,億萬年的慾火在體內蔓延,纏綿成情。石上落花如雪,簌簌,只把清涼,帶進這個塵世。一人一城,一心一廟,城裡風煙,廟裡香火,我是凡夫,也是佛,捧着經卷,掛起經幡,最愛的還是懷裡的那一卷詩,有你的眼波橫,有你的秋水媚,更有你的手心的冰涼,足底的溫潤,念念都是你,你就是我的佛。

  黃昏,風雨敲窗,隔了千年的雨霧,我驀然記起了你的模樣。在一朵桃花上薄瘦,在一般蓮荷上清涼,沒有悲喜,也無苦樂。我走進你的心內,花光迷離,燈影明滅,暗香浮動,月黃昏。有細水長流,亦有暗潮洶湧。心情,濃淡只有幾瓣;花語,厚薄只有幾首,小詞小令,說與一個人聽。

  【五】

  山,深邃悠遠;雲,輕舒漫卷。我只在這個季節發獃,痴看一株開花的樹,看愛打着花苞,無聲孕育那一抹情的花瓣。我虔誠地跪伏,喃喃地祈禱。溫柔,再溫柔一點,我知道,你會懂得我的心意。千萬年之後,你會從樹上走下來,還我一生相思淚。春山淡遠,煙雨蒙蒙,梨花帶雨,紛紛,揚揚,一地白,一闕詞。

  彎腰拾起,放於唇間,輕吻花瓣,那一滴淚。心情很舊,舊得只剩下往事的心跳,在花間水湄,優雅地伸着懶腰,弱弱的問:你還好嗎?把媚眼頻拋。偶爾有風,吹過心湖,詩情怡淡,月色朦朧。白堤相依,弱柳扶風,煙雨畫橋,顰眉凝目,一生淚,欲還誰?清風徐來,樹葉里演奏梵音,佛在空中語:你還迷嗎?我道:我要愛!佛曰:蒼生難度!

  鳥的翅膀,滑過天空,沒有痕迹。可是它的哀鳴,久久不散。天地空靈,歲月沉寂,輕輕打開禪門,灰塵撲面而來。一念又是千年,心越發空曠,愛越發纏綿。一邊是物我兩忘,逸興飄飄;一邊是痴痴纏纏,難捨難分。雙手合十,一曲佛歌。古寺鐘聲,蒼涼響起,心如深潭,波瀾不驚。清涼,無上清涼。禪房,花木深,你又從花里探出臉來,鏡里空花,花里空影,花氣襲人,是心香?是體香?還是歲月的沉香?

  端坐石上,眼中還是你的影子,一襲白色棉布裙,長發披肩,輕輕行走在小溪,山中,撩幾縷水,濯幾下足,手指纖美,修足細長,嬌好嫵媚,一縷相思,不知為誰?聽水響,聞花香,相思終是閑。把家般進佛經里,又把家搬進詩經里,再搬,就是唐詩宋詞里了,我討厭那唐宋的煙雨,柔媚無骨,夜深時,總透過窗紗而來,纏纏綿綿,無眠到天明。幾隻青鳥,銜着春天,去了遙遠的地方。山光悅鳥性,我的心思,雲懂。

  席地而坐。置一小桌。撩開濛濛煙雲,研磨,鋪絹,揮毫。臨一段《心經》,再來一段狂草吧。心有通幽處,處處清涼境。石上清泉,頭上落花,月驚山鳥,露滴枝葉。雲煙入毫端,閑坐如散僧。煙聚雲攏,氣象萬千。山來,水至,萬壑飛瀑,江走石奔,宇宙萬象,入我懷中,飛龍,走蛇,石坡,天驚。狂濤湧起,一筆泰山。

  天地是一部無字的經書,一山一水,儘是真言;一花一草,皆是佛法;一木一石,都是世界。鳥語啁啾,陽光斑駁,灑滿林蔭小道,路,遠遠伸向雲煙深處,千轉百回。“流水下山非有意,片雲歸洞本無心。人生若得如雲水,鐵樹開花遍地春。”這首宋代佛者此庵守靜的佛詩,風流蘊藉,行雲流水,品味良久,突然失語。

  閉着眼,雲在肩頭。敞開胸,水沿着心中的萬千丘壑,潺潺復潺潺。修竹橫斜,暗香浮動,魚銜花影。滿目蔥蘢,一派生機。

  文:性淡如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