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差一年,我就要高中畢業時,我卻告別了學生時代,頂替父親工作,來到鐵路工務段,在一個離家30公里遠的小站養路工區錘鍊自己。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回到鐵路,重複父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實在是不明智的選擇。儘管班主任到家苦口婆心地相勸,早已抱定自己苦一點,成全弟弟妹妹的我,把掙錢解除父母憂慮,視為對父母的一番孝心。
我到工區報到的那一天,面對陌生而偏僻的小站環境,心生許多不習慣不自然,有些孤單、寂寞。晚上,毫無睡意的我,坐在寢室門前打發漫漫長夜。那天,月光銀亮,銀色的光輝從天際傾泄下來,灑在站區四周,星星掛在天際眨巴着眼,泛着銀光的鐵軌向遠方伸去,沒有列車通過的時候,小站恬美而寧靜。
忽然,一陣悠揚動聽的歌聲伴隨着吉他聲,從不遠處傳來。歌詞大意是:身披朝霞送走夕陽,肩扛鐵鎬戰鬥在鐵道上。別看我們是個養路的黑小伙,臉又黑,膀又闊,偏偏還愛唱支歌,什麼歌?養路歌,鋼軌枕木石砟道釘和搗鎬,歌不離養路呀養路不離歌,我像道釘呀道釘像我,都為安全放光熱。我尋聲四處搜索。月夜中,我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黑影,正在不遠處的魚塘邊,懷抱吉他,悠閑地邊彈邊唱。唱到動情處,聲音提高了八度。我信步向他走去,並在他身邊站了好一陣子,他卻沒有發現,專註的雙眸,飽含對養路工作的一腔熱情。時至今日,他那首自彈自唱激越豪邁的《養路工之歌》尤在我腦海中回蕩。當年,就是這首歌像火種點燃我對前途、理想、工作和生活的希望之火,激勵着我在幾年小站工作中,拋灑熱情,拼搏進取。就在那天夜晚,我們兩個有着相同愛好的年輕人認識了,我們開心的聊了起來,並且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通過交談,我得知他是省城貴陽人,兩年前來到這裡從事養路工作。他說吉他是他的摯愛,在這兩山夾一谷的小站工區,八小時之外用來趕走寂寞聊以自慰,自娛自樂彈唱一陣心情就會好起來。
記得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工區,看見了幾天前去段上開團代會的他,那天,他向丟了魂似的,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地站在工區門前。我一打聽,才知道一不小心,他下車時遺忘了那把心愛的吉他。好長一段時間,由於沒有了吉他,我們開始輪流使用我的那把吉他,我唱時他來伴奏,他唱時我來伴奏,其樂融融,好不開心。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一天,他興緻勃勃地告訴我,段上通知他,他將回到省城附近的一個工務段工作,三天後報道。天天呆在一起不覺得,一旦要分別了,心中才覺得有些難捨。那時,我受工友們之託,進縣城買了一把紅棉吉他贈送他,他激動的半天沒說一句話,眼裡噙滿了淚花。為了感謝工友們,臨走的頭天晚上,他準備了一些酒菜答謝大伙兒。端起酒杯,他第一句話就說:“兄弟們,祝願你們早日走出大山,有所成就,成為鐵路建設的有用人才。”他一邊舉起酒杯,一邊發話。“也希望你在新的單位發揮所長,有所建樹,最好撈個段長噹噹,兄弟們也露露臉。”我代表大伙兒一邊幹了杯中酒,一邊調侃。
那天,正好下着雪。大夥藉著酒興,狂歡了大半夜。火車拉着長笛,劫着寒風,象在撕裂的吶喊,穿梭在殘酷的冬夜裡。送他上車的那天,列車啟動的那一剎那,站在車廂連接處的他突然抬起頭,眼裡閃着淚花,慢慢揮着手。
一晃幾個年頭過去了,一個夏日,下着小雨,我在省城與他不期而遇,得知他調走後不久,因為一場大病,吃了兩年勞保,他病癒的第二年,工余時間就抓緊補習,備戰高考。那次分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他。想不到,在一次出差閑聊中,才知坐在我旁邊的竟是他的侄子。得知他通過幾年不懈的努力,終於圓了大學夢,現在是工務段的副段長。那把遙遠的吉他還在嗎?他還彈奏它嗎?是不是還記得與吉他一樣遙遠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