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新摘來的梔子花放在日記本上你撕掉的那幾頁的地方,那本來是你的日記本,後來成了我們的,我卻至今,或許永遠,也不知道“哥,罐罐真的想……”後面究竟寫了些什麼。
現在,那本日記已經在我的書桌下安靜地睡了很久,究竟多久呢?有時我感覺是1個多月,有時感覺昨天才放在那裡,有時我感覺,那似乎是前世的事情了。前世到今生的距離有多久?是我翻開我們的日記本看見輕輕飄起的浮塵時一滴淚水從眼前墜落到純白的花瓣上的時間。是一滴沾染了梔子花的色與香的淚珠從花蕊深處濺開散落在寫滿你的字跡的紙上的時間。是紙上被淚水打濕的痕迹靜靜地擴散到筆畫的盡頭的時間。是我看見淚痕漸漸風乾,把梔子花放在鼻尖前輕嗅,然後久久沉默的時間。
今年,我家的梔子花晚開了。
梔子花是一種很好的花。有時候我覺得我喜歡梔子花。其實我是喜歡坐在書桌前冥思時被意外拂過的一絲花香打斷思緒的感覺。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在我黑暗與激情交錯的生命中如同一絲拂過的花香一樣給我帶來本不該擁有的挂念的人。
我真的喜歡梔子花。
梔子花是一種難以描述或者無法描述的生命。
我喜歡梔子花,卻並不是因為我看過很多的花最後挑選出了她。就像我喜歡貓,卻並不是因為我的童年有很多可以打發寂寞的寵物而我挑選了貓。我沒有見過百花齊放奼紫嫣紅,我只有房間外天台上屈指可數的幾種花,薔薇,玫瑰,不知名的花,還有,我喜歡的梔子花。我喜歡梔子花不是因為我選擇了她,因為我沒有可以選擇的資本,是梔子花選擇了我,她看我的生命過於單調而沉重因此降臨在我少的可憐的一小塊土壤上,然後,像一塊望夫石,沉默而堅定地陪伴我一年年的歲月。因此,我感謝她。但是,我沒有經常去看她,經常去關照她,經常去給她澆水。我只有孤獨時長久的注視可以給她,我只有輕鬆時吹起的口哨可以給她,我只有聞到花香時遊動在心底的思緒和挂念可以給她,我知道她不會知道我給了她這些,也許,她也不知道我知道她給了我很多。
唐僧接過悟空的棒子,在飛濺的血色中殺到了玉帝面前。他倒在一群神的面前,只是因為他質問他們究竟懂不懂愛。如來告訴他,真正的愛,是不求結果的愛。於是,美艷看見血泊中的三藏顫抖着向她伸出三個手指,她說:“我明白,我明白……”
我突然想起了電影里的這個情節。因為我說到我和梔子花都明白我們無法獲知彼此對對方的給予,但是我們還是彼此給予,因為我們的給予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換取對方的給予,這算不算是不求結果的愛呢?不求結果,那愛又是為了什麼?愛,真的需要有一個為什麼才能成立么?
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但是每一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而且這答案也不是任何一種語言可以承載的,那麼,作為一個不能說的秘密或許是這個問題最唯美的宿命。
可悲的卻是,我不是梔子花,我以前也沒有贊成過不求結果的愛。其實我也沒有強求你給我一個形式上的結果,我只是被你的冷漠和殘忍擊傷,我只是一塊太過貧瘠的土地恐懼失去路過的一滴甘霖,我只是無法忍受你覺得我給你帶來羞恥。
我只是不想貧窮到連一份不求結果也註定很難有結果的愛都不能擁有。
梔子花不會說話,不會拒絕,她被動地接受我的感謝和水,因此她總是給予而不求回報,她對任何一個人都是不求結果,她愛這個世界。我,不是梔子花,我看見你的淚水不能不動容,我看見你的文字不能不落淚,我聽見你的啜泣心不能不滴血。我自信知道什麼是更美好的生活,你也說和我在一起是比以前更美好的生活,所以我想讓這樣更美好的生活,你可以擁有得更長,更久,更牢。於是,我就成了一個索取者,我向這個世界索取你的快樂和幸福,並沒有考慮當你擁有了快樂和幸福是否還需要我在你身邊。
其實這些都是自說自話。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之間就不需要我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之間對我如此殘忍,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把你變得如此冷酷,我只是擔心,擔心你會後悔,因為到現在我們都沒有冷靜下來把各自的想法說清楚,我不知道你究竟對我的看法產生了怎樣的轉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會懷疑我們的愛情。我的夢境中不斷出現你哭泣的臉龐,那臉龐不再可愛,而是回到了我們相愛以前那種麻木背後的孤獨和抑鬱。我害怕你心碎沒人幫你擦眼淚。
你也許會說,我不會流淚,即使流淚,也肯定會有人為我擦,那人不是你。
我無話可說。
所以,我讓儘力讓自己消失。消失在你的世界。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我們終究生活在同一個宇宙同一個時代,我們不可能沒有聯繫,即使我死了,有關我的記憶,也會存在於你的心裡。
是你讓我愛上普希金的情詩。
“即使遠遠地離開了你,我也不會和你分離,因為在我的心靈里,早已盛滿了對你的回憶……你那睏倦溫柔的嘴唇和眼睛,將會盡情折磨我的記憶。”
在你在我們的日記本上寫下這詩句之前我不知道這句詩,我也不知道普希金是不是它的作者,但是那對我不重要。
梔子花很美,純白的花瓣盡頭自然地過渡到淡淡的綠色,花與葉,光與味,情與思,融為一體不辨你我,這樣純凈的面龐,當你走進,聞到的卻是無比強烈的濃香。有人說梔子花開在6月,因此象徵著校園愛情的終曲。我覺得,純白與濃香的融合才是梔子花與青春的聯繫的關鍵秘密。四百多年前,羅密歐與朱麗葉躺在了愛情的聖壇上,一個16歲,一個14歲。青春的愛情是純白的,青春的渴求是濃烈的,純白與濃烈共同構成了青春樂曲的兩大主題,在怦然心動的緋紅面頰后靜靜出現,在山盟海誓的熾烈初吻中排山倒海地展開,在平淡日子的流逝里時不時再現,在或長或短的時間之後走向各自不同的終曲。你說,我們屬於哪一個樂章?我們屬於哪一種主題?我們的相戀是哪一種調式?
今年,我家的梔子花晚開了,不知道,是不是她也儘力地想要挽留滑向逝去的愛情。我把梔子花放在胸前,那樣我可以和那香味永遠廝守,在拂過的花香打斷我思緒的一剎那,我想起了你,於是,我明白了什麼叫瞬間里的永恆。
對於愛,我是貧窮的。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生與死的距離,十幾年前我就知道;沒有表白的愛情,那遺憾我也知道;只是我們,我們之間的距離究竟有多遠,我真的不知道。你不想告訴我。你不想,不想承認我曾經在你的生命中存在過。
那麼,我還是不知道。
現在,我不在你身邊,我不知道,在這個梔子花晚開的季節,你的思緒是否也會在此刻,被一陣拂過的花香打斷。
2008-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