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書屋
文/諸葛玉兒
這位大師，是我的文學導師。學生時代發表的一篇散文，竟然闖入了他的法眼。他通過《青年時代》編輯部找到了我……此後在他的引領教導下，我的一篇篇散文在雲貴高原扎了根。
大師讚譽我的散文形成了自己的風格，並誠邀我去那裡參加一次大型筆會，終於見到了在詩詞方面才高八斗的龍老大師。並且有幸和幾個文友一起去拜訪他的書屋。
天空是日月星辰的位置，大地是江河湖泊的位置，枝頭是花朵綠葉的位置，窗戶是萬家燈火的位置，耳朵是風聲雨聲的位置，行進在通往大師書屋的路上，我想：幽林小巷，該是龍老大師書屋的位置吧？因為只有遠離市廛，才會嘈雜全消，這樣的地方才更適合素衣素心的書生吟哦美文，品評華章，閱古覽今，遐思邇想；書屋前應該有頂涼亭，亭頂盤根老長藤，婆娑披靡，追雲逐月，伸向碧霄；或者是聳立一棵古樹，枝葉交錯，遮天蔽日，撐開一片陰涼；書屋前也該有一塊匾額，上面有某位書法家的墨寶——“紫藤書屋”或“龍齋品雨”什麼的，擁有可以考證的命名依據……
讀過大師很多文章，那時雖然年少，不甚全懂，但凡有疑，大師必詳解釋義，透過他的文字，讀得出那是一顆孤傲的心在清風明月間的吟唱，讀得出那是一種不俗的高雅氣度。大師說自己的藏書兩萬冊有餘，那該是多麼龐大的陣勢，於是常常讓我幻想書屋及其周邊環境。
走進一所院子，暑期的燥熱立刻被濃蔭下的涼意取代，果然有藤，但是葡萄藤；也有亭，但是用粗枝大葉隨便搭就，甚或有搖搖欲墜的感覺，地上竟然只是土地，散發著泥土的氣息。簡而乾淨！這是初步印象。
大師招呼我們進屋，四五十平米的屋子，四面牆壁從牆角到屋頂全是書架，書架上全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書；屋子靠窗處一張大書桌，幾摞書，筆墨紙硯，茶盞擺放有序；一張單人床、席子、枕頭、毛巾被；門口盆架上盆子、毛巾、香皂……啊？這也太簡陋了吧？書多事先就想到的，簡樸卻是始料不及。
看我們一個個瞠目結舌，大師詼諧起來：“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你們看看，我多富有啊！上可攬月摘星，下可入地三尺找神靈，哈哈哈，一年還能娶回好多個‘新娘’……”邊說邊帶着誇張的動作和豐富的表情，不由自主就被喜悅感染了……
大師興緻勃勃帶我們看他的藏書，我卻思緒萬千……
我從中原的鬧市，“哐哧哐哧”數千里，風塵僕僕，氣喘吁吁而來，來赴一個遙遠的約會，沒想到一個著名的國學大師會是這樣的生活？這麼多年以書為伴，孑然一身，是什麼信念在支撐他呢？那位如玉的佳人一定是躲在哪本書的哪一頁羞答答地靜候着他吧？在清風徐徐，皓月萬里的夜晚，一定會悄然走出為他添杯新茶？或是在微雨霏霏，亂紅飛過的黃昏，與他一同漫步在小院當中？大師講着書的來歷：每月發工資的時候是最開心的，拿了錢就往書店跑，將早已物色好的“佳人”攬在懷裡，如同娶回一位新娘，用自行車作花轎，以口哨作嗩吶，而散布大街小巷的花木、盤旋空中的飛鳥就是最壯觀的迎親隊伍……看着大師眉飛色舞的神情，卻驀然有一絲感傷：難道真就沒有一個能和他一起品讀傾談、相依相偎的愛人嗎？
書架上古代的、現代的、國內的、國外的著作，如同春日裡綻放的百花，紅、黃、藍、白、紫，琳琅滿目，沁人心脾，恍惚間，就變作流連花叢間的蜜蜂了。不管是春風桃李花開日，還是秋雨梧桐葉落時，這間書屋都會桃李芬芳、綠意蔥蘢——大師的思想四季茂盛，目光在青青綠綠的文字間穿行，靈魂在文字的國度激越飛升，信念在唐詩宋詞的意蘊中翩翩起舞……書屋的一角，只留下一具寂然靜坐的軀體——一個空空如也的蟬殼！一本書是一片芳草地，一屋子書就構成了遼闊的草原，無垠的大海，聽任思想的野馬縱橫馳騁，乘風破浪！
我想到了那些與書為伴的人，採菊東籬下的陶淵明，紅泥火爐邊的白居易，叼着煙斗的魯迅，擎着燈光的巴金，還有藏身書卷的龍老大師……他們紛紛踏歌而來，為瑟縮的人們驅走寒意，貼近溫暖，為受傷的心靈修補創傷，抵禦冰霜。
我想到了大師曾經猶豫着跟我借錢出書，那時我還是學生對老師的求助無能為力，想想這個把每月工資幾乎全用在買書上的大師，我竟然出主意讓他先寫幾部迎合塵俗的書，換來書酬再出自己的“真經”，當時大師差點摔了電話，沖我狂吼：“你知道什麼叫文人嗎？什麼叫文人的操守？那會毀了我一世清譽！”那吼聲振聾發聵，我的臉燒紅了，從青春年少燒到現在……
一片靜謐中，悠然品讀的我一下子長大了，我聽到的是曠野的風聲、江水的濤聲、悠揚的晨鐘暮鼓聲……掩上書本，悵然有所思，文字至於我們，到底在傳承着什麼？
商潮滾滾，利浪滔滔。放眼天下，環顧四周，摩天大廈中，一群群濃妝艷抹，搔首弄姿，燈紅酒綠，驕奢淫逸；而一襲青衫，素麵朝天，帶着朝聖心理為書為文，安於靜謐，傳承國學的有幾個？如同脫離土地的五穀，背叛山澗的溪流，讀書人一旦被叫賣聲、喧嘩聲包圍，就再也品咂不出書里散發的芳香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師的書屋還常常在我眼前出現，那書香還縈繞在鼻翼，那笑聲還響在耳畔，我覺得這是該珍藏的，一同珍藏的還有那份文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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