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軼事
作者:徐東風
我出生在動亂開始的前一年春天,公曆一九六五年三月三日,農曆的二月初一。不管是公曆還是農曆似乎都有着很鮮明的紀念意義,公曆的三月五日是毛澤東同志為雷鋒同志題詞的后一天,也就是說我是伴着學雷鋒的高潮而降生的;農曆的二月二日呢,又是中國的傳統節日龍抬頭,二月初一呢?當然是龍抬頭的前一天,從表象上看,這兩個節日沒有必然的聯繫,然而擱在我身上似乎有着聯繫的必然。
毛主席是中國歷史上的一代偉人,是中國的皇帝,曾經主宰過神州大地四十一年,過去稱皇帝為龍,龍提詞和龍抬頭加上我的生日又有着很巧合的聯繫,和我的生日前後相差一天,我的出生與這兩個和“龍”有關聯的日子擦肩而過,看來我是有點“生不逢時”了。不過,有一些事值得慶幸,在中國歷史上,有好幾位影響歷史進程的偉人都是屬蛇的,也就是屬小龍的。一代天驕毛澤東、漢高祖劉邦、書聖王羲之、大文豪魯迅、詩詞雙棲的陸遊、古代哲學家韓非、醫祖華佗、天文學家祖沖之、小說家吳敬梓等等。這些人無論在政治領域、科技領域,還是在文學領域裡都是出類拔萃的,都曾經推動過某一個領域的進程,不說了,好像我有點攀高結貴似得。
說起我的名字,聽母親講是祖父給起的,因為動亂開始的前一年,“東風”這兩個字提的比較頻繁,譬如“xxx強勁的東風”“東風吹,戰鼓擂”等等,再加上東風和春風是分不開的,都是溫暖和煦的意思,春又是一年開始的季節,我呢又是我這一輩中第一個出生的男孩子,所以就叫東風了,再冠以姓氏就堂而皇之的叫“徐東風”了。直到現在,這個名字不管是點擊率還是回頭率都是蠻高的。
我的童年時代夾裹着動亂時期,是在“大字報”的飛舞和“批鬥聲”的喧囂聲里度過的,按父親的年齡正好是那個時代的主力軍,聽奶奶講父親挨過斗但也斗過別人,奶奶說誰都不知道對錯,今天你站在台上斗別人,說不定明天你就跪在台下被批鬥,搞的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母親在世的時候曾說,只要聽見家門口有狗叫聲,心裡就發毛,那個時候,襁褓中我始終沒有離開過母親和奶奶的懷抱,生怕我被那鋪天蓋地的聲音嚇着。( 散文閱讀: )
結果我還是被嚇着了一回。
那是我兩周歲的時候,也是派性鬥爭鼎沸的一天深夜裡,一陣狗叫聲驚醒了熟睡中的家人,衣服還沒穿好,院子里就聚集了上百口子人,堵住了我家的門口,人聲吵雜,說要揪出那個隱藏在內部的“保皇派”,剛打開門,百十號人便以排山倒海之勢闖了進來,進屋的在屋裡亂翻,各屋進行搜查尋找父親,不能進屋的就在院子里廁所里瞎折騰,向鬼子進村一樣,搞的是民不聊生,就差沒有燒、殺、擄、掠了。任憑奶奶、母親還有嬸嬸拚命的勸阻,父親還是被繩捆索綁帶到了“司令部”,不過第二天上午父親就回了家,其原因是罪行不明確,因為那個頭頂“皇”字的走資派是他岳父,女婿保護岳父是天經地義的,算不上鬥爭的序列,父親也因此免遭一劫,就這樣稀里糊塗的把父親給放了回來;我後來就想,假如父親保護的人不是外祖父而是和他沒有任何親戚關係的人呢,肯定是把父親“打翻在地並且踏上一隻腳了”。
據母親後來講,父親被帶走的那天夜裡,我突然發起了高燒,渾身哆嗦,額頭冒汗,天還沒亮,我就被那個頭頂“皇”字的外祖父赤腳騎着單車送到了距家十五公里的縣醫院,那可是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據母親說走到醫院的時候外祖父的腳已經被凍得紅腫了;我呢被確診為“羊角風”,後來讀的書多了才知道那個病確系驚嚇所致,也從此落了個失眠的“毛病”,直到現在。
對於“保皇派”和“造反派”這兩個概念我一直沒弄懂,恐怕別人也弄不很懂,因為在當時那個年代,這兩個“職稱”是可以互換的!今天你是保皇派,說不定明天你又成為造反派了。反正是不讓你消停,八億人口不鬥行嗎?!
外祖父是響應國家號召從城裡落戶到我們村的,因為從大城市裡來的,見過大世面,也就理所當然的當上了我村的支書,當時叫“xxx大隊革委會主任”, 外祖母就成為“xxx村婦女主任”,大老爺(外祖父的哥哥)就當了村裡的會計,我們一家也就成了村裡的“皇親國戚”了,看來父親保護外祖父是無怨無悔了。也無怪乎外祖父騎單車到那麼遠的地方給我看病,呵呵。至於外祖父為何要赤腳呢,當然是被批鬥了一夜還沒來得及穿鞋的緣故了。
在我家最困難的時候,外祖父給了我家很多幫助,我兄妹四人都是六十年代生人,小的時候父母還能對付,隨着年齡的增長消耗也越來越大,僅憑父親幾元錢的工資已經不能養家糊口了,外祖父一家都是成年人,都能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掙取工分並且到年底還能分點現金,再加上外祖父和外祖母又都是村裡的幹部,日子要比我家富裕,幫助我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就連我去十公里以外上學的自行車都是外祖父給的。
但我不明白,一個順應時代潮流的“革委會主任”怎麼就挨鬥了呢了,還送給父親那麼高的職稱---“保皇派”!可後來不知道咋回事兒,父親又變成“造反派”了,後來又變成保皇派了,每當我向父親提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老人家總是一臉的無奈,這無奈里藏有難言的苦澀。
聽奶奶講祖父在縣醫院任職的時候挨過斗,那個時候也是文革最瘋狂的時期,由於祖父受黨的教育多年,又是部隊出身的老幹部,一生堅持原則,所以在某些言論上不符合部分人的胃口,祖父也就成為他們打擊的對象,有一次在批鬥祖父的時候出了一個很滑稽的笑話,因為祖父的名字是“xx英”,批鬥他的人們弄不清祖父是男還是女,在批鬥大會上竟然喊出了這樣的口號“打倒xx英這個老巫婆,”就連縣城大街上的大字報也是如此,弄得在台下挨批的祖父哭笑不得。
凡是名字中含有英、芳、蘭……的就是女性,那梅蘭芳,霍英東,又是男還是女呢!?真是無知加愚昧,不管哪一級地方政權如果交到這部分人手裡還不止要發生多少類似的笑話呢?
終於,我到上小學的年齡了,因為父親在村裡教書,我也就毫不費力的進了我村唯一的也是我村的最高學府---“xxx學校”;那時候入學沒那麼複雜,不像現在的孩子們,費得那個勁呀,真讓家長們望校興嘆,有同學的找同學,沒同學的找親戚,更有甚者連市政府的領導都搬了出來了,去教委、校長那裡托關係那算沒能耐;你說,我就納悶了,一個千把萬人口的大市,政府的領導要是每個孩子都管的話他還能忙得過來嗎?也許秘書多多吧!
學費多少也不是我關心的事兒,是不是教師的子弟是免費的我更無從知道,反正不像現在的孩子入學,光“增容費”“學雜費”等等費用就夠八十年代一出很高檔的農家院的建設費。但這筆“不大”的費用,農民要外出打工三年,還得是夫妻兩個一起。
入學的第一天老師發了一套嶄新的課本,所謂一套其實就兩本,一本是語文,再一本就是算術,從此,也就開始了我的學習生涯……
學的什麼呢,當然是先認識聲母,接着是,韻母,漢字,後來所學記憶最深刻的就是“亞非拉人民大團結萬歲”,“全世界人民聯合起來”“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還有什麼關於鬥爭的一系列的口號,等等,這些東西在沒有學到世界地理和世界歷史的我們簡直就是懵而不懂。亞非拉是啥玩意,帝國主義是啥玩意?還有階級鬥爭是啥玩意?當然了現在算是懂了!
第一天放學回到家裡,父親問我學的啥,我於是拿鉛筆在作業本上寫了一個聲母“Q”,由於上課的時候根本就沒認真聽老師講課,在講台下面繼續雕刻我的工藝品“泥人”,當然也就不知道念啥了,我隨口說了一句“雞蛋帶尾巴”,惹得父親和母親是哭笑不得。雞蛋在那個年代可是好東西,雖然才二分錢一個,可誰又能買得起呢?誰要是能吃上一碗熗鍋的荷包面除非是參加了勞動為家庭創造了效益,或者是得了病,其實除去上述兩種情況外想吃到雞蛋的又何嘗沒有呢?
這個笑話現在我們兄妹幾個在一起的時候還經常講起,也好像成為我人生當中的一個經典了。
算術呢更不用說了,先認識阿拉伯數字,然後是加減乘除運算,就這樣語文算術循序漸進。
那個時候感覺我特笨,尤其是在數學方面,有一次是在剛學到加法的時候,父親考了我幾道算數題,當然是剛剛學到的那些東西,我呀把手指頭,腳趾頭都搬了出來,才把答案告訴了父親。後來學的數字大了父親再考我的時候我就有點難度了,父親笑着說,“腳趾頭不夠用的了吧”,其實現在想起來,覺得我那個時候就有點偏科了。這個故事雖然不能和剛才講的關於“Q”的故事相提並論,但也成為一生不能忘卻的記憶。
那個時候,誰也不懂學習的重要性,也根本就不知道上學是為了考大學,尋求一個更好的出路,尤其是在農村,大凡村裡有文化的人無非就是代村裡人寫寫家書,或者每到春節給鄰居寫寫春聯,再就是誰家裡有個紅、白、喜事幫鄰居寫寫喜帖或者輓聯,也不是為全村的父老鄉親幫忙,在農村除了“動亂”時期的幫派以外,還存着着族與族之間的幫派。
在我們村,不足一千人,其中就有八個姓氏,人口最多的當然是我們徐氏家族,其次就是陳氏家族,劉氏家族,其他的那幾個加起來不過二百餘人。在這幾大家族裡,哪個家族有紅、白、喜事兒,就有那個家族的“理事會”去料理,不允許請外姓的“筆杆子”,否則,就有辱這個家族的榮譽。因此從我記事起,就知道了這個道理。所謂筆杆子就是略通文墨的人。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沒有完全腐蝕着人們的心靈,所以上學也就成為一般意義上的事情了,能在村裡當個“筆杆子”似乎成為人們上學的最高願景。
慢慢地隨着年齡的增長,逐漸步入了高一級的年級,所學也就愈來愈深,知識也愈來愈“淵博”。年齡也愈來愈大。也就開始參加學校里的一些集體活動。所謂的集體活動無非是清明節給烈士掃墓、幫生產隊干點農活、給學校種植的藥材除除草、再就是每周還要學雷鋒一次給上歲數的老奶奶打上幾桶水、掃掃院子等等。
那是在文革中期,革命和鬥爭的呼聲稍安還躁的那一年,也就是在我上五年級的那年清明節,校長和全體老師帶領各班級的學生給革命烈士上墳掃墓,師生共計有一百多人吧,校長和老師們個個表情肅穆,在老師們的感染下我們學生也是個個嚴肅,排成長長的隊伍,向墓地走去,剛走到墓地,在女生行列里,突然傳出來一個響亮的屁聲,屁聲剛落,隊伍里一陣輕微的騷動,隨即便發出了嘻嘻的笑聲,領隊的班主任大聲訓斥了那個放屁的女生,然後彙報給校長,校長聽說后,很是生氣,使本來肅穆的表情變得更加莊嚴了。“那還了得,竟敢在烈士墓前放屁,也太不嚴肅了”,又恰逢動亂的中期,後來傳到了公社、縣裡,逐級追查說要嚴肅處理,無奈校長只好勸其轉學,鬧的是沸沸揚揚。
該女生因為這個事情曾經自殺而未遂,後來父母就把她送到東北的一個親戚家裡,直到現在也沒見過面。聽說和一個身有殘疾的男人結了婚,幸福指數一般以下。
這個女生其實和我一個村,並且是很近的鄰居,不但摸樣長得好看學習也很好,如果沒有這個屁,說不定在某一個行業里有所建樹了。就因為這個屁,註定了她一生的不幸。
在我十一歲那年,也就是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我已經上六年級了,一天早上起來剛要去上學,就聽廣播里傳來了周總理去世的消息,接着天安門廣場就出現了十里長街送總理的動人場面;報紙,雜誌,大量紀念周總理的詩篇出現在頭版頭條,我記憶猶新的有:
《一》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
撒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
《二》
噩耗驚四海,哭聲遍九州。
碑如朔風嘯,哀似寒水流。
天亦為之痛,地亦為之愁。
行路原多難,此去更堪憂。
還有自發地整理了一批紀念周總理的詩歌,後來我曾經購買過了一本《天安門詩抄》,這些詩歌或者文章雖然算不上精品,但每一首都是發自內心的,不但表達了億萬人民對周總理的深刻的哀悼之情,和對這樣一位好總理一生的緬懷,也蘊藏了對“四人幫”的刻骨仇恨。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一九七六年三月八日下午,中國東北吉林地區降落了一次世界歷史上罕見的隕石雨。
同年七月六日,朱德總司令含憂而去。
七月二十八日河北唐山發生了七點八級大地震,二十四萬人死亡,四十三萬人受傷。
九月九日,一代偉人毛澤東與世長辭了,偉人的去世使全國乃至世界都為之沉痛,全國上下從此陷入了悲痛之中,為了哀悼一代偉人,幾乎每個村莊都架起了靈堂,靈堂里擺滿了松枝,冬青。還有白花,周圍素白的花圈,黑紗,並有白底黑字的巨大橫幅。學生,工人,社員每天要來靈堂弔唁兩次,年長的哭聲動天,中年人哭泣聲瀝,學生們是鶯聲燕語。我當然也在其中,不管哭聲大小,卻是從內心發出來的,以驚天地、泣鬼神的沉痛,哀悼這個一生為中國革命鞠躬盡瘁的人。
僅僅九個月的時間裡,中國就相繼失去了三位重量級的人物和一些被迫害致死的元帥、將軍及黨和國家傑出的領導人,全國乃至全世界為之震撼。神州上空瀰漫著悲哀的氣息,一枚枚白色的花環籠罩着這個發出哀鳴的“雄獅”。
中國啊,剛剛經歷了魑魅魍魎作祟的時代,又降臨了天災人禍;天落隕石,唐山地震,開國元勛的去世,使這個本來滿目瘡痍的國家更加舉步維艱;自然災害,是大自然的正常的輪迴,就像春夏秋冬的更替一樣;生老病死更像冬去春來、花開花落一樣是不可改變的規律,我作為唯物主義的忠實信徒着實不能相信這些天災人禍存在着必然的聯繫,但不能不承認這些現象的出現又是多麼的巧合呀!
真正的戰爭是為了抵禦外來侵略、捍衛領土和尊嚴、為了正義而引發的,儘管炮火連天、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只是顯示了一個個生命的終結,當戰爭結束后,活着的人們將會世世代代祭奠他們,歌頌他們;然而,十年動亂雖然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但是它給人們精神和心靈上造成的傷害是永遠無法磨滅的,大凡經歷過這段歲月的人,每當提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似乎還令人毛骨悚然,這種傷痛和這種傷痛給人們帶來的痛苦將會永遠提醒人們:這種“戰爭”將來是不會重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