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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情結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與小徑的相識是在一個沒有美麗只有憂傷的春天,那個春天斑斕的不是絢麗和燦爛的光芒,而是滄桑和憂鬱的色彩。

  或許是他的性情太倔強,不經意間觸犯了上司,頭兒的一句話就把他“發配”到一個偏遠得連鳥都不願意呆的山區了。這對他來說真的是一種侮辱和蹂躪,背後人們針刺的目光,眼前親朋鄙視的責備,使他喘息窒息。但是他又不願委屈自己清高的靈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竭力維護着自己的那點尊嚴,依然決然頭也不會地背起行囊,走向了隱含着屈辱和憤懣的征途。

  那段時間,他的心情一直在低沉中消落,回想起工作,家庭,生活林林總總的事情,他簡直焦頭爛額,痛不欲生。人總是在失意的時候才感覺到人生的艱難和沉重。當他躺在那簡陋而破舊的辦公室兼宿舍的小石屋中,對着窗外的月光發獃時,他的心情便布滿了恐懼和沮喪,他感覺不到人生的美好,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浮躁狂暴、焦慮不安,他感覺他不能再承受任何一點苦難了。

  那段時間,他的意志在一點點地消沉,他的神經在一天天地麻木,他要徹底崩潰了。於是,在一個極度消沉的傍晚,他一個人憂鬱地走進了那一片朦朧着炊煙和霧靄的山谷,走進了那條從無人問津的在孤獨中落寞的小徑,然而沒想到就是在那時他竟然喜歡上了小徑,而且從此他便有了一個孤獨的夥伴,與他共愁,與他同歡。

  小徑蜿蜒在一片低矮的山丘間,孤寂地在山腰間穿行盤桓。以前這裡是山裡人家通往山外的便道,後來有了大道后就無人再踏了,小徑慢慢地就被人們遺忘了。那曲曲折折的路面上鋪着被雨水和腳步磨礪的發白的碎石子,那石子乾乾淨淨的大小不一,鑲嵌在黑黃的但是並沒有塵屑飛揚的泥土裡,安詳而寧靜。

  小徑的左側是一條懸挂在絕壁的用青色石塊砌成的和小路走向一致的溝渠,溝渠里苟延殘喘着殘弱的讓人愛憐的一線從山岩里滲出來的溪水。兩邊叢生着高高低低的荊棘藤蔓,隔不遠處零星地站立着一株或兩株桃樹或杏樹,還有蒼老而枝幹遒勁的柿樹。溝渠下面是一片比較開闊的長長的林帶,種滿了筆直而挺立的胡楊。小徑的右側是一片低漫的山谷,上面長滿了高低錯落的密密麻麻的有了年代的蒼松翠柏。松柏下面鋪積着厚厚的黃中微白的零落的松針柏葉,踏上去軟乎乎的很有彈性。還有一些天然的花草和藤條也芊芊莽莽地夾雜在其間,看上去很和諧而充實。

  那天傍晚,他一個人徘徊在這空空的林谷小徑中,四周靜悄悄的,偶爾從林梢深處傳來幾聲野雞的叫聲,給這空空的林間增添了一些恐怖的氣氛。但是,他卻沒有感到絲毫的害怕,因為對他來說,一切都失去了感覺,他就那樣憂鬱地躑躅着,不知道要往哪裡走,沒有目標,沒有方向,直到月上山巔。

  那月光靜靜地把一束束銀色的光華拋灑在這片山林間,幽黑的林木映襯着泛着白光的小徑,陪襯着一個可以說近乎麻木而神經的他。他在小徑上忽而狂跑亂舞,忽而大笑發怔,忽而仰天長嘯,忽而哀傷低咽,忽而悲聲唳吼。他不知道他是誰了,他傻了,他瘋了,他在這孤寂的山林,在這孤寂的小徑像洪水猛獸一樣宣洩着自己的情緒,發泄着自己淤積在心底的再也無法壓抑的沉悶和痛苦。

  沒有任何東西理睬他,那松柏,那叢草,那星星,那山丘都好象一個個冷漠的看客,沒有什麼來撫摩他,安慰他,只有腳下一條無語孤獨的小徑在支撐着一個痴狂的他,他好可憐啊。一陣狂暴的瘋狂過後,他疲倦了,他無力軟弱地躺在小徑旁的草地上,透過小徑林上枝梢看着那月光從他的臉上從左頰到右頰慢慢地走過,他才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的冷靜,漸漸地在他的腦海里悄悄地滋長,最後讓他難以相信,他竟然在倏然間清醒過來了。

  山林是寂寞的,小徑是寂寞的,他們曾經喧鬧過,他們曾經輝煌過,儘管世事滄桑奪取了他們的自豪和榮耀,但是他們卻能夠在失落和寂寞中默默地承受風雨雷電寒霜冷雪,承受由繁華到冷清的痛苦,而且毫無怨言、毫無抱恨地依然堅守着自己的沉默,依然在空曠的山谷固守着那份自我,依然用自己的執著在荒落的山野展示着自己的尊嚴,那是一種何等的偉大和靜穆啊。

  歲月在不停地走着從容的腳步,小徑也在四季的輪迴中依然走着自己的風景。春天來了,小徑便幽靜美麗地躺在那山花爛漫之中,靜靜地享受着春風的撫慰;夏天來了,小徑被蔥蔥鬱郁的林木緊緊地包裹着,沉醉在林濤美妙的樂曲中;秋天來了,小徑在滿山飄香的紅葉中沉醉了;冬天來了,小徑開始從激情中冷靜下來,在沉默中等待那晶瑩的雪花為自己披上一襲羽衣。

  在繁盛與衰敗面前,小徑沒有榮辱得失的喜怒,沒有寧靜與繁華的快痛。無論任何時候,他都保持着自己的超然,都執著着自己的沉默,那是一種境界,那是一種風流。

  而他,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滄海一粟,卻不能承受生活的挫折和打擊,卻不能保持自己人生的底線,而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唉聲嘆氣,委靡不振,自暴自棄,褻瀆自己,那簡直是在污辱自然的清凈,玷污自然的純潔!那是何等的卑微與怯弱!

  人往往是在一個怦然心動的時候突發靈性而悟透人生的道理的。一陣宣洩過後的冷靜,使他清醒多了,他無法容忍自己心靈的狹隘,在茫茫沉靜的夜色里,他感覺自己應該和小徑一樣,做一個孤獨的舞者。在這個舞蹈中,他變成了一隻蛹,在長長厚厚的絲繭的包裹中,艱難地蠕動着軀體,最後把那銀色網織的恐怖一點點地捅破,於是夢在苦疼中掙紮成美麗的蝶兒,穿過卑俗的空谷,舞動着一個孤寂而聖潔的靈魂,飛向了黎明。

  2008、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