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讀魯迅的《社戲》,對江南水鄉,或多或少的就有了迷戀。盼望着,能在那漾漾的柔波,詩心空靈如畫的韻致中戲耍,坐一回烏篷船,聽着槳櫓發出欸乃的聲響。
直到我在蘇州有了自己的寓舍,已是人到中年。去山塘遊玩的機會雖也多了些,斷然沒有那種素雅童真的意趣了。夏日,固然樹影婆娑,河水清麗,難免遊人是多了些,熙熙攘攘的樣子,大抵景緻不及你看的清醒,人流便涌動推搡着你,象浪頭上的小船,隨波逐流的去遠了。
若說十里秦淮是大家閨秀,七里山塘便是小家碧玉了。向日去相看,不及夜晚來的實惠,少了炎熱和許多聒噪。三兩友人最是相宜,或是攜了女友則來的愜意。不失為觀景,頗朦朧的滋味,仿見景中有你,景中有我。七里山塘,是不是有七里堤岸,虛數還是實指?我沒有認真的丈量過,也不曾考證。
夜遊,不能不說說燈籠。兩岸高高矮矮的舊居,一幢幢明清古宅,頂端或青獸,或垂檐飛翹,或轉角門樓,抑或是河裡的綵船,一應懸挂着各式各樣的燈籠。眩着七彩的光,有絲質的,有絹紗的,有玻璃紙做的,至於是否還有古老紙糊的,都不甚緊要。遠遠的看了,紅紅火火的一條古街繁華景觀。
沿着青石台階走下橋頭,逼仄的甬道,是水鄉人家臨河的水牆碼頭。隱約可見系船石獸,兀立在河邊,雕刻着各色紋飾,已被繩勒,遊人手摸的溜光圓滑。可以想見,當年穿梭在河道里烏篷船的身影,走下擔柴的漢子,長袍馬褂的商賈,搖着紙扇的文人,學子,挎着竹籃叫賣紅綾的阿妹,走馬燈是的穿行。還有淘米洗菜的阿婆,水洗青石板搗衣的阿嫂,似歷歷在目。甜香誘人的蜜餞,膏糖,茶樓酒肆的旗晃,耳畔不時飄來的絲竹弦歌。
秀美的江南水鄉,是吳越大地獨有的古鎮巷衢文化。十里秦淮比起魯鎮倒也廣大,美則美亦,然新添了的仿古建築頗多;再有就是木瀆,現代商業氣息過於濃厚,淹沒了清韻古風。周庄略算體面,巷陌縱橫,水網交匯,一如迷宮,凡不能直觀。大體沒有山塘街保留昔日風貌的完整。唯其山塘,多有明清遺風古韻。
眼前的山塘河流,晃動着玉帶一樣的清流,煙水迷濛,燈影恍惚,透着醉紅,一如飲罷葡萄美酒般讓人眩暈。
街前的門臉不甚闊大,畫著門楣,雕着棟樑,精緻而小巧。朱門石鼓,門檻高可及膝,非官宦人家,必是書香門第。進的們來,廳堂高掛中堂條幅,又見筆硯紙墨在案,茶盞置於几上,彷彿主人才剛出門迎客去了。掛在牆上被煙火熏澤成黑黑的壁龕,猶如古銅。當年的奢華,一覽無餘。閣樓板房,梯道,嘎吱嘎吱的老舊聲音,讓你重拾老先生邁着八字方步的穩重。
後院顯然寬大了許多,假山逝水,小巧危危,。花壇海棠花團錦簇,翠葉護着紅花,猶如美女的雲鬢襯着粉紅香腮。連理海棠,相依相偎,彷彿是蜜月中的情侶,沐浴在月光下,遊人的腳步,都無法驚醒她沉醉的夢。
繞過側門,曲欄回折,由偏房迴旋,登上層樓,是一所 樓台,相當於我們現在的陽台。可能是大家族拜壇,或者是家族聚會祈福唱堂會一類的正廳。憑窗而望,河水淙淙,船槳陣陣,依稀可聞。收回目光稍坐歇息,高背藤椅,几案上,蘇小妹早已備好碧螺春香茶。小呷一口,溫潤敞亮,口齒留香。未幾,台上款款走出素衣旗袍女子,懷抱琵琶,欠身以禮,開腔便是吳儂軟語。聽不甚了了,也不打緊。一曲“茉莉花”,多半是耳熟能詳。或者評彈,“明月幾時有”餘音繞梁,令人心神搖蕩。若還不能盡興,乾脆自己扮了藝人模樣,同蘇小妹胡亂拍一張小照,發到空間也好,向友人吹噓也罷,都不相干。面對着此人,此情,此景,唯其有,喝一聲采,“賞”。賞什麼?問自己錢包好了。
碼頭的烏篷船剛泊了岸,早有心急火燎的遊客眼巴巴的注視着。待船娘解了錨繩,篙頭一點,輕輕一劃,船便蕩蕩悠悠的離了水牆堤岸。緩緩的駛出河道,閣樓上的絲竹聲漸漸地就小了下去,也許是消弭在浪浪的水中,亦未可知。船頭有長長的竹篙,船尾有搖動的漿櫓,聽說也有腳踏的,似自行車一般,我是沒有遇到。船頭梨開水面,把水草向後甩去,哎乃的槳擼聲聲,又搖碎了一河的月光。這時,你就再也無法分清月的白,燈的紅,水的青,人的影,整個心思都融進了山塘當中。
隨諸着時間推移,月亮就爬的很高,很高,沒過了高樓大廈的頂端,一溜排的粉牆黛瓦,沉浸在夜色中,不知所以。水,離的很近,很近,流過好幾個拱橋。有彎月相近的,遠遠的看,襯着月的暈光,水面上漾出一幅圓月樣的橋洞,月橋合一,不謂不奇;有孔洞樣式的,橋沿有碧草,隱約可見,磚石上有青苔,我幾欲疑心似植物生長了的橋。明明是有生命的,甚至還開着小小的花,大概是野薔薇,也許是紫羅蘭,我不能認識,就不便計較理會。然而,總是佩服當年修橋的工匠來,竟然把山塘的里弄,山塘的水流,山塘橋石,山塘上的月光,交錯結合的如此巧妙。我搜尋了滿肚子的學識,到底不能描摹的生動。
月橋下的船舷擦肩而過,有人驚呼,手中的相機,險些沒有跌落水中。船娘照樣沒事人似的,依然哼唱着江南小調。
明滅的瞬間,斷回我的遐想,人生就像航進的小船,夾岸有許許多多值得觀賞的景緻,且不要匆忙錯過。莫若人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的話,擔心有時幾乎多餘,小船總有駛到碼頭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