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近四點時,羅菲上洗手間回床剛躺下,就感覺沈康也起床了,她開初還以為他也要上洗手間,便閉着眼沒管他,可聽見他
地穿了好一陣衣服,睜眼一看,他已穿戴整齊正要出門,她正想問他幹什麼,卻見他已出去了。大概是他突然想起公司里有什麼要緊事,怕打攪她才沒跟她說吧,再加上當時困意襲來,她也沒再多想什麼,翻身睡去。等她六點半醒來時,卻見沈康不知什麼時候已回來,睡得正香呢。她把他叫醒問:“你兩小時前去了哪裡?”
“你說什麼?兩小時前?我在睡覺呀。”沈康一頭霧水地看着她答。羅菲搔搔頭,莫非那是我做的夢?便沒再多說這事。可接下來的日子裡,同樣的事情隔三岔五地發生。這讓羅菲徹底打消了這是做夢的懷疑,而讓她確定了一個令她不安的事實——丈夫沈康患上了夜遊症。
羅菲聽說過對患夜遊症的人,不能隨便告訴他患有這病,更不能在他夜遊時叫醒他,否則他會被嚇出問題甚至被嚇死。她再三思慮后,決定再觀察觀察再去請教醫生如何處理。
這天夜裡三點半時,沈康又穿衣起床了,她一下子警醒,看見他穿好衣服后,從衣櫃里取了件小東西裝進口袋裡便出門了。她趕緊起床,悄悄跟在他後面不遠處。
只見他徑直下了樓,出了小區,沿馬路邊向前走去。羅菲藉著道旁樹木的掩護一直跟蹤他過了兩個街區,眼看他來到一段馬路旁,這段馬路上涼涼的秋風中兩個環衛女工和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在掃馬路。沈康竟然徑直走到那小女孩身旁,從她手中接過掃帚掃起馬路來。他們都沒說一句話,只自顧自地往前掃,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羅菲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連掐了自己胳膊好幾下,這才相信所見是真的。她真想上前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又怕嚇着丈夫,她只能躲在樹后默默地觀察。五點四十分時,只見沈康把手中的掃帚還給身後的小女孩,然後轉身往回走。羅菲忙閃身,提前回家,她剛躺下幾分鐘,沈康也回來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件東西放回衣櫃,脫衣躺下,她悄悄看錶,剛好六點。
沈康上班走後,羅菲趕忙打開衣櫃,她找到了一件東西——一個雜誌般大小的正面有個飛機圖案的牛皮紙袋,沈康取出又放回的應該就是這東西。怎麼這麼似曾相識呢?羅菲努力地搜索自己的記憶。突然,她一下子想起來了,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一天清晨,沈康急着出門辦事,來不及吃早飯,她便在樓下給他買了兩籠小籠包子,用這麼兩個隨手找到的牛皮紙袋裝上包子放在他的車上。她還記得那天他開車出門不久又回來了,說是忘了拿一份重要文件,當時她發覺他臉色有些不對勁,問他他只說了聲沒事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羅菲想到這裡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因為沈康夢遊就是從那次出門辦事回來兩周后開始的,那次辦事、夢遊、牛皮紙袋,這三者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呢?羅菲頭都想大了,還是沒有絲毫頭緒,她知道要弄清這事,只有問沈康本人,可她又擔心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在夢遊會對他有傷害。
她決定再次跟蹤他。
果然,凌晨近四點時,沈康又起床了,羅菲懷着一定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的心情再次跟蹤着他,奇怪的是這次他出小區后並沒走原來那路線,而是攔了一輛出租上了車,羅菲心頭一驚,他這要游到哪裡去?莫非——她來不及細想,隨即也攔車跟了上去。沒多久,她見他在一段高速路旁下了車,她也忙下車躲起來觀察,只見他踱來踱去幾分鐘后便立在原地,看着路上不時呼嘯而過的車輛,隔一會兒又埋着頭,似乎在沉思什麼問題,但看上去他更像在等人。
當羅菲下這個結論時,她把自己嚇了一跳,等什麼人呢?另一個夜遊的人?她正胡思亂想時就見一個身穿大衣頭裹圍巾的人向他走過來,雖然看不清面容,但羅菲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年輕女人,兩人比劃着說著話,說些什麼羅菲實在聽不清,這時,羅菲已經開始懷疑丈夫夜遊症的真實性了,看他這陣勢,明顯是在會情人嘛。
羅菲氣得渾身發抖,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羅菲此時像沒秤砣的秤桿——壓不住斤兩。正當她猶豫不決時,只見沈康攔了輛出租車,拉着那女人的胳膊上了車。這是不是要去賓館開房了?這還了得?羅菲趕緊攔了輛車跟了上去,她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個現行再說。
只見那車左轉右轉沒多久后停下了,羅菲一看這地方,不是什麼賓館,而是沈康掃馬路的那個地方。她正疑竇叢生時,只見沈康和那女人下車了,那女人把大衣脫下,羅菲這才看出她就是上次看見過的那環衛女工,這女工把大衣和圍巾脫下交給那個好像是她女兒的小女孩,便開始和另一個女工奮力地揮帚掃馬路,沈康拿起小女孩剛才用的掃帚也開始掃,邊掃邊跟小女孩說話,他跟她們就像一家人似地。
沈康竟跟一掃大街的女工好上了?當羅菲肯定了這一點時,她能裝三碗米飯的肚子再也裝不下一口氣,像一頭瞄準了獵物的雌獅突然撲了過去,她一把抓住沈康的衣領,尖聲吼道:“沈康,你搞什麼名堂?”幾人全被嚇了一大跳,小女孩驚叫着“媽——”撲到那個女工身旁抱住她的腿。沈康驚問:“羅菲,你怎麼來了?你聽我解釋。”羅菲指着小女孩母女倆歇斯底里地說:“好,她們是你什麼人?值得你凌晨四點就跑來幫她們掃街?是不是你的野女人野小孩?你說——”羅菲發瘋似地搖着沈康的肩膀。
沈康臉上像塗了層漿糊,他無言地低下了頭。“真是這樣?!”羅菲怒氣直衝肺管子,她抬手就要給他一耳光,她的手剛落下一半,被撲過來的那環衛女工一把抓住,她把羅菲和沈康拉到路燈下,她對羅菲說:“妹子,你是他的妻子吧?我叫陳玉眉,我都是剛才聽你這一叫才知道他叫沈康的,他從兩個月前就常常四點過就跑來幫我們掃街,我們問他多少次為什麼這樣做,他只說是學雷鋒。今天是我那死鬼男人歸天一百天的祭日,剛才我去高速路旁祭奠時他也正好在那裡,我奇怪地問他在那裡幹什麼,他不說,拉我上車又到這裡來幫我掃街。沈康,現在當著你妻子的面,你就說實話吧。”
羅菲一聽這話,愣得瞪大雙眼,她和另一個女工還有小女孩全都把目光轉到沈康臉上,而此刻的沈康已是淚流滿面,只見他從衣袋裡掏出羅菲見過的那個牛皮紙袋,對着陳玉眉深深地鞠了一大躬,雙手把它捧到陳玉眉面前,說:“陳大姐,你認識它嗎?”
陳玉眉一見這紙袋,臉色大變,身子晃了兩晃,差點倒下,另一女工忙將她扶住。陳玉眉流着淚說:“那天早晨,我和丈夫正在一段高速路上清掃,他趕着掃被人丟在路中間的這樣一個紙袋,被一輛高速過來的車子撞飛了,他死得好慘啊,丟下我們娘兒倆。嗚——”陳玉眉說著失聲痛哭。
沈康說:“那個紙袋就是我從車裡丟出去的,我過去一段路后,突然想起忘了一份文件在家裡,便掉頭回來,恰好看見那場車禍,我看到了你丈夫丟下的那鐵撮箕里只有我丟的那紙袋,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的這個錯誤讓一個女人失去了丈夫,讓一個小孩失去了父親,我腸子都悔青了。後來打聽到你們改在這段路工作,你九歲的小女兒自從父親死後便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天天都要堅持起早跟着來幫你掃街,為你望車。我實在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所以我就……今天是你丈夫的百天祭日,我到那段路旁也是去祭祭他,懺悔我的罪過。”
“原來是這樣啊,沈先生,你是個大好人,這不怪你,怪只怪我們命苦。”陳玉眉哽咽着說。
明白了一切的羅菲這時已經淚流滿面。
沈康抱起小女孩,對羅菲說:“我想資助她上學,一直到她能獨立生活,菲,你說行嗎?”
“嗯——行!”羅菲也上前和沈康一起抱住小女孩,她流着淚咬着牙,深深地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