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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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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 歷 山 村

  ------月下李說

  那年十八歲,文革進行了兩年,我們便要上山下鄉了。

  學校在動員,班主任挨家做工作,讓我們到農村去,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第一批下鄉,是幾百公裡外的風縣深山,出於好奇,我們七八個同學決定去一趟風縣,看看我們將要落戶的地方。

  動亂剛剛結束的年月,我們的心裡規範早就被破壞的不成樣子,各種行為總是走在社會道德的邊緣上。上火車就想不買票,有人便買了站台票混上車,有的繞過車站,順鐵路串上火車。當車開動時,我們又象受驚的小鹿,兩隻眼不停地觀察車廂里的動靜,生怕列車員查票。終於混過了兩個小時,突的看到有列車員的服裝在前車廂里出現,得想法逃票,我們三四個人就擠進了廁所,卻被不遠的乘客看到,聽着列車員過去了,突然又掉回頭來敲門。沒有辦法,只能束手就擒,我們抱成一團,實說是下鄉學生,身無分文。列車長都來了,她的孩子也要下鄉,她便問了我們許多下鄉的事,還講鳳縣很苦,要學着獨立生活,說著很有些傷感。在一個大站上,我們下了車,那位列車長爬在車窗上向我們招手告別。

  夜,漆黑一團,沒有月亮,要步行幾十公里才能到達鳳縣。不認識路,只好順着鐵路往前走。鐵路就像天梯,一階一階的枕木總是走不完,黑亮的鐵軌在夜裡也泛着寒光,讓你走不快,更慢不下來,枕木總是等距離的,跨起來很難受。兩邊有着山的黑影,也有着樹的黑影,寂靜起來讓人膽寒。終於看到了燈光,越來越多的燈光,那一定是縣城,是鳳縣縣城。

  我們加快了速度,因為寒氣襲的我們渾身發抖,大半是凌晨,進了縣城,就見一條街,一條斜斜的坡道,我們找到了縣政府的大門,有兩個門柱,門開着,走進院子,沒有看到人,卻看到一個禮堂。我們悄悄地推門,門開了,有一條一條的椅子擺着。我們想在這裡等待天明,夜卻凍的人渾身發抖,有人提出破一條椅子烤火取暖,大家果真開始砸了,幾分鐘,長條椅就變成了柴火棍,燃成了一堆篝火。大家溫暖了,又唱又跳的,青春活力總是用不完。天明,我們走出了政府大院,奇怪這個夜裡竟沒有見到一個人。

  坐上長途車,車在山路上吃力地爬着,山路總是彎道,人老斜着身子往外瞧,總也看不到路的盡頭。國道很窄,車走的很慢,終於爬上了山頂,見一石碑,碑有文字,寫着酒殿梁,不知為什麼起了這麼個名字,但知道這裡就是秦嶺山脈的最高處,車到這裡便一路下坡了。那車就很快,快的車輪老是冒煙,不得不在一處停下,直往車輪上澆冰水,輪子就噝噝冒白氣。

  整整三個多小時,車突然就停了,說到了站。我們下了車,四周全是大山,就夾着這條細細的公路。公社還有三十多里,都是山間小道,可以過輛架子車。我們踏着碎石路在走,已經感到了飢餓,就爬到路邊的山溪里喝水,那水滲的牙疼。有狗從路上跑過,不時地回頭望着我們,尾巴只有一寸來長。

  見到一個山民,問路,說還有十里,走過半個小時,又見一山民,再問,說還有十五里。真是人困馬乏,飢腸轆轆,青春的活力快要耗盡了,這山總是沒有盡頭。山路一條接一條,眼看山上有了雲霧,灰濛濛地瀰漫過來,天色開始發暗,就見不遠處飄起了縷縷炊煙,煙霧漫地而行,一片一片的散在山林里,幾乎是近了傍晚,我們才看到了一片屋舍,有了人間煙火,目的地總算到了。

  說它是個山村,卻又象個山鎮,說它是個鎮子,就那麼十來間房,全用石板蓋了,歪歪斜斜的,感覺很牢固,也很久遠,到處都有青苔綉在上面。有一條土路,路邊堆着一塊一塊的石板,都有院子,也都有院門,遠看着有人立在門口,走近了,人就躲進門裡,門縫中有眼睛往外看,你停了步子,那門便吱溜一聲閉緊了,總是看不清山村人的面孔。我們敲響了一家門戶,有人應聲,卻不見開門。說清來意,門裡就有了腳步聲,一個留着半長頭髮的男人,叫人想起了南霸天。他說是公社的幹部,已經見到縣上的通知,但沒有具體到達的時間,我們說是先來看看地方的,他笑着讓我們進到屋裡。

  那屋真黑,到處都被煙熏的油膩膩的,他讓婆姨生火燒飯,很快香噴噴的玉米粥就熬好了,又挖了一碗酸菜,拿了一籠窩窩頭,我們飽飽地吃了,一大籠的窩窩頭就吃得乾乾淨淨。那夜我們擠在他家的土炕上,和這幹部聊到半夜,知道這裡的狗都不留尾巴,是為了和狼區別。知道這裡的熊會常常竄到院里偷吃包穀,卻不傷人。但小熊是絕對不敢逮着玩的,老熊會和你拚命,咬死咬傷人的事經常發生。知道這裡住的是石板房,吃的是包穀面,燒的是山裡砍得柴。這裡沒有理髮的推子,都要剪子剪,男人就留着半邊的頭髮。半夜去外面解手,回來半天,下身還凍的象塊石頭。那幹部說累了,放下煙鍋,便打着呼嚕睡著了。

  我們卻睜着眼睛看到天明,清晨立在院里,什麼也看不見,山霧就象奶漿,稠糊糊地灌滿着山川,沒有風,卻凍的人臉發疼。我們又喝了一碗稠稠的包穀粥,告別了公社的幹部,臨走時他說:可能要下雪,叫我們不要耽誤,怕我們耐不住這山裡的寒冷。我們留下了一點錢,很感激這位山村的幹部。

  回程比來時艱難多了,沒有了班車,有的就是那走不到頭的山路和望不到邊的山影。霧總是瀰漫不散,透着一股冰涼的濕氣,剛剛走出十多里,霧裡就見了細細的雨珠,慢慢地有了雪粒,打到臉上,接着便飄起了雪花。

  霧是淡了,雪卻濃了,路面上開始浮起一片一片的白雪。踏上了公路,有貨車在走,我們試着擋,總遭到無情的唾罵,我們只能扒車,被司機從後視鏡看到,沒走多遠,便停了下來,硬是將人攆下,我們就七零八落的散在公路上。

  我是和一個同學扒上了一輛貨車,裝着滿滿一車枕木,我們抓住捆綁的繩索,隨車搖晃,任風雪冰凍,頭髮、眉毛都結了冰碴子,手凍的彎曲不了,但又不能鬆開,望着這眼前飛舞的雪花和雪霧中的大山,就想抱住一個火爐子暖暖,就想立刻回到溫暖的家中。

  車上到山頂,突然停了下來,要給車上防滑鏈。司機發現了我們,一臉怒氣,沖我喊:“快給我下來,不想活了!”當他看到我們凍僵的臉、麻木的表情和衣服上結着厚厚的冰雪,心腸軟了。只說了聲:“下山彎多,要抓牢”,車就開動了。終於在傍晚時分,到了鳳縣山口,我們下了車,是在司機的幫忙下才慢慢地立在了地上,只說了聲:“謝謝!”那車就走了。

  在山口的一家農舍里,我們四五個人就蹲在一個灶火前,一邊燒火,一面烤着棉衣,那升騰的熱氣讓人暖洋洋的,我們在等待三個同學的到來,誰也不知道他們走到了哪裡,只能在這山口上等。

  天抹黑,有兩個同學乘車下來了,我們的心就更懸了,剩下一個人,在這漆黑的山路上,萬一碰上個黑熊,我們如何對他家裡交代啊。大家的心整整懸了兩個多小時,忽兒有人聽到山路上有撲踏撲踏的腳步聲,很沉重、很吃力、很艱難的踏步聲,它由遠而慢慢近來,快到山口,大家一擁而出,望着那山道上站着的夥伴,衣服、臉、眉毛全凍着冰,只有口中、鼻孔里出着熱氣,大家跑着上去,抱在一起,眼睛都潮濕了。是激動,卻帶着幾許悲傷,難道說,這就是我們將來的家嗎!

  第二天清晨,我們找到一輛回城的順車,司機的兒子也要上山下鄉,出於同情,他將我們帶回了城。臨上車時,有人便跪在了地上,面向那座山村,磕了一個頭,說再也不想踏進這座深山了。

  一別數年,有人去了北面的黃土坡,有人下了漢中和商南,有人進了關中,但還有回到了鳳縣深山裡的。幾年後,大家才知道,去黃土坡的總是吃不飽肚子,洗不成澡,全勞干一年,還欠隊里幾十元。而鳳縣的深山裡,雖說長年玉米為糧,卻還沒有飢餓過。大半他們離山太近了,招工時大多數去了林業局,做了伐木工。在深山老林里,他們見過一家五口人,就指望着一條褲子才能走出窩棚的山民,那時候他們感到很幸福,伐木工也算是工人階級呀!能掙上錢吃飽肚子,不再做山村的居住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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