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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布拉原野上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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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布拉原野上的思緒

  郭文漣

  當祖國四處春回大地花香滿山綠飄天涯的時候,我們西部伊犁河谷的山野里仍是一片荒涼。你瞧,雖說白茫茫的雪原正逐漸向山巒上褪去,但她仍像豐滿厚實而又懶得早起的女人,蓋着的被子也像是很久沒有洗刷了,抑或反正是西部,又是冬天,人煙稀少之地,誰管誰啊,於是就那麼不顯寂寞地在那裡舒適地橫躺着;一些零零落落的殘雪仍東一處西一塊地爬卧在背陰的角落和溝溝坎坎的窪地里,偶爾見到一些被翻耕出來的土地,便欣喜地輕輕將車窗打開一道縫隙,即刻有一縷涼爽氣息夾雜着一種久違了的泥土味兒飄移進來,這使我感到伊犁河谷的春天雖說姍姍來遲,但一切都在悄然蘇醒着……

  喀什河的上游叫唐布拉。唐布拉是蒙古語,意為玉璽的意思。那裡距離首府伊寧市二百多公里。就在這樣的山谷里,靜悄悄地散落着16個鄉鎮場。這16個鄉鎮場歸屬一個名叫尼勒克的縣府管理。

  我們的車在進入喀什河谷的時候,視野里所見就是這樣單調乏味的景色——荒涼。當然,這一切都是暫時的,進入五月的時候,這裡的山野才會綠草絨絨的,似地毯一樣從山頂上直鋪到山腳下,而隱匿在山腳下的便是一川清涼的河水——喀什河。

  喀什河水質清澈,是由天山上的雪水和無數泉水彙集而成。專家們說,像喀什河這樣清澈的河水在全國來講都是少見的了,她像是一位真正的母親,清澈透亮得幾乎沒有一絲塵埃,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不隨意顯露自己的模樣,你只有在她澆灌着農田和數十萬畝原始次森林的時候,你才會看到她的雍容大度和碧波蕩漾的風采。

  我們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抵達了尼勒克縣城。我在下榻的賓館里把窗戶打開,一邊自在地呼吸着鄉間原野沁人心脾的氣息,一邊欣賞着窗外朦朧而又靜謐的景色。你瞧,遠處是一片雲霧瀰漫,白皚皚的雪山隱匿在雲霧裡時隱時現;近處是一片潮潤潤的氤氳,裸露的樹木枝椏在微微的寒風裡搖頭晃腦,好像欲從憋悶了一個冬天的身軀里擠兌出綠色的枝葉來,也好像暗示着這裡的晚上或是有蒙蒙的細雨飄來,或是有輕盈飄逸的雪花落下。

  夜裡安睡的比較早,後半夜裡隱隱聽到細雨敲打窗欞的聲音,是異樣的一種久違了的聲音,我心裡喜着,想起身拉開窗帘看個究竟,但睡意朦朧的我怎麼也睜不開那一雙眼睛。

  第二天早晨起來,果然是夜裡下了一場清潤的小雨,滿街滿地濕漉漉的,雖說空氣里夾帶着几絲雪山冰川的寒氣,但濕潤滑溜的樹木泛起了青綠色的面孔,一摞摞枯黃的草叢下,也顯露出嫩嫩的小草芽來。這使我們考察組一行精神抖擻,駕駛着的越野車飛速上路,不一會就到了人稱小三峽的吉仁台水電站。

  說它是小三峽,是說在空中鳥瞰,一水而過的喀什河谷在這裡曲折綿延一百多公里,山勢陡峭,從中橫一大壩,便可成一巨大的水庫。西部大開發的號角吹響的時候,國家投入巨資修建了這一名叫吉仁台的水電站。為修建這座水電站,沿途淹沒了好幾個村莊,幾萬人搬遷。水庫長七八十公里,方圓達五十平方公里。盛夏季節,這裡群山逶迤,一汪湖水相擁而卧,時而像一塊碧綠的翡翠,時而像一個帶有花紋的毛玻璃,時而又像一扇美麗的天鵝絨,水泊澹澹遠接天涯雲霞,一片蔚藍,一片蒼茫,陣陣涼風吹來,媚眼楚楚生情,你的心一定會沉醉期間的……

  進入天山深處,視野里的荒草漸漸稀少,皚皚白雪一片蒼茫的景色映入眼帘,心,似乎又回到了寒風凜冽的冬天。我的大腦一下又緊縮封閉起來,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只睜着兩眼獃獃地看着什麼。其實山野里近乎什麼都沒有,偶爾有幾戶牧羊人家的牛羊散落在山野里啃食着雪野里的枯草。我想,都說“春江水暖鴨先知”,但在海拔1000多米的高寒地帶,最先感知春天的,應該是那些不知疲倦啃食枯草的牛羊吧……

  我們越往裡走,地勢越來越高,似乎是快要到了天邊與那白雲朵朵相接吻了。而喀什河的源頭就在天邊那狀如銀灰色的煙雲里,因為那裡是海拔四五千米的雪域之山,終年被皚皚的冰山覆蓋,只在雪線的底部有滴滴答答的雪水滴下,匯成溪水,積成河流,順山而下,這才有了冰涼如雪清澈如碧玉般的喀什河水。只是那裡太遙遠太險峻,很少有人登上那皚皚的雪峰之巔去觀賞喀什河谷的美麗風光。

  記得二十多年前,有幾個文人墨客隨牧民騎馬行走了兩天兩夜,也沒有抵達那座名叫依連哈比爾尕山的山腳下,倒是途中遇一高山湖泊,周圍草木茂盛,鮮花朵朵,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還有仙如落霞般的蝴蝶成片成片地遮住了幾位文人墨客的視線,使人不忍再向前走去。其中的一位文人打趣說:“文人啊,天生的情種,看到花花綠綠的蝴蝶就捨不得往前走了,成不了大事啊!”一位文人回敬道:“要走你走啊!人啊,活一輩子圖什麼呢,還不就是圖個舒坦嗎!”可是怎樣的生活才算是舒坦呢?一個字:美。美是一種高雅的文化情趣,美是人類獨有的一種心理活動,沒有審美的心理意識活動,就沒有人類的文明發展史。所以熱愛美的人,一定是情感世界豐富多彩的人,他們會創造性地生活,會讓自己的生命無論在怎樣的環境里,都能煥發出異樣的風采來,並不一定非要登上什麼最高點看得最遠,才算是最有風采,最為幸福無限啊……

  行駛至二百三十多公里的時候,在喀什河的邊沿上有一座煤礦,這是兵團人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建立起來的。據說,那個時候這裡的煤炭裸露在外,一年四季有煙霧繚繞,屯墾兵團人發現了,便有一個營的部隊進駐,在這裡開挖起了在當時算是現代化的煤礦。從此,草原上的人們告別了燃燒牛糞或木材的歷史,並且在大躍進的年代里,山那邊的鞏乃斯草原上建起了兩座鋼鐵廠,煉鐵鑄鋼所用的焦炭,就是這座軍墾人開挖的煤炭燒就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在文革中落難的父親舉家來到那座鋼鐵廠,我沒事的時候,常搭着拉運焦炭的車來這裡玩耍。那沿山勢築就的公路,只能容一輛車而過,倘使遇見錯車,其中的一輛必須在一稍稍寬敞的地方耐心等候,有時車的兩輪子僅壓着河的邊沿走,嚇得我臉色刷白,心直嗵嗵地跳……

  我們的車進入煤礦的時候,溝溝坎坎的路沒有了蹤影,代之而起的是筆直平坦的柏油馬路。只是一些破舊低矮的房屋依然健在,似乎在頑強地向我們一行證明着什麼。看得出,這裡有了變化,但變化似乎不大,房子依然破舊,道路依然泥濘,所見的礦工大多是民工,那些最先來這裡的拓荒者呢,他們如今生活的怎樣居住的怎樣了呢?

  距離這裡不遠處,有一個名叫養蜂場的地方,種植着大面積的土豆和油菜,每年的秋季,黃的一片,白的一片,粉的一片,加之滿山遍野野草野花,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飛來蝶躞,煞是繁忙,景色真是異彩紛呈,迷人極了。

  記得那年十月,我隨父親乘車行走了三十多公里山路來到這裡拋挖土豆。寂靜的山野里沒有幾戶人家。時光到了中午,也沒有什麼吃的,就吃幾口隨身帶的干饅頭,一口水也沒有喝上。回去后我的嗓子就疼腫起來,掛了許多天吊針。但也就從那以後,一感冒,我的嗓子就疼腫發癢,特別是上大學的時候,伙食不好,身子又弱,常常感冒發燒.最後不得不在嗓子那做了手術。

  嗓子落下的疼痛感至今記憶猶新。但現在想起這些往事,更多的是想念父親了。父親那時年近五十,一天忙完了廠子里的活,又要忙乎我們一大家子的吃吃喝喝,着實夠累的了。但沉默寡言的父親似乎從沒有感覺到什麼叫累,父親的骨子裡有一種幽默似的愛,從不會讓你感到乏味。即使干多累的活,他的話也不多,但你能從他那幽默似的微笑里,可以感到一種別樣的輕鬆和愉悅。

  記得那天我穿的衣服特別的單薄,在乘車翻越大阪的時候,一陣陣寒風透過那車窗玻璃縫隙中吹進來,我的身子一會兒便開始發冷,上下牙打顫。拋挖土豆的時候,頭髮熱發悶怎麼也抬不起來。父親就讓我撐着麻袋。裝滿了一袋袋土豆,父親又一袋袋扛着裝上車去。當乘車返回的時候,父親那溫和而慈祥的臉在高原的太陽下曬得發黑,滿身滿頭的塵土,但眼裡依然微笑着望着我,似乎在說:孩子啊,日子才剛剛開始啊,以後的日子還長久着呢,這點苦痛算什麼呢!

  從那以後,我每次來這裡時,都會不禁想起那一幕,想起這裡的墾荒者們。據說他們是上世紀五十年代落戶在這裡的。我十多年前做黨史工作的時候,查過一些資料,那些墾荒者是在遭受“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背井離鄉,不遠萬里來到這荒無人煙之地,點燃起了一代墾荒者的炊煙。他們有的是來自山東,有的是安徽,有的是江蘇,有的是四川,有的是甘肅等,隨身所帶只有一件破被子和幾件舊衣物,住的是比我們工廠還要差的地窩子。當政府發給他們幾把工具后,這裡便漸漸出現了房屋,出現了公路,出現了學校和醫院,出現了歡聲笑語……

  如今這些前輩們都到哪裡去了呢?我在車裡四處瞭望的時候,不時看到一座座落滿白雪的墳塋,墳塋上長滿了萋萋枯草,我想,他們中的大多數就安息在了這裡吧?!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西沉,荒原上有了蕭蕭颯颯的風吹枯草搖曳的聲音,像是在喃喃細語地訴說著什麼。遠處的山巒披上了彩色的衣裳,晚霞開始燃燒,有一行大雁排成“一”字形,鳴叫着悠然向燃燒的雲霞里飛去,蒼茫的天際里開始有了星星的閃爍。

  我想,父親那一代人是亘古以來絕無僅有的一代人,他們雖地處邊遠,條件艱苦,但他們無怨無悔地做着亘古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他們的人生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背景,我這渺小的一生永遠也走不出這個巨大的背景,它鑲嵌在西部廣袤的沃野里,鑲嵌在共和國的開發史上。

  哦,初春時節的唐不拉,我的靈魂在荒原上的風中得到了一次洗禮!

  2014年5月22日《伊犁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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