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冉和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一個很偶然的因素,使得我們之間有了故事。
三年前的一個夏日,中午時分,太陽正毒,炙烤着大地,花園裡的花草被烤得耷拉着腦袋,校園裡靜悄悄的,連多嘴的麻雀都被熱得沒了聲息。吃罷午飯,我正準備小憩一會,突然聽到大門外有人喊“劉老師”,聲音不大,卻因為寂靜顯得很響亮(為了校園安全,正常教學期間,大門都是關鎖着的)。我走出宿舍查看究竟,一瞬間就被熱浪包裹了。大門外站着一個老漢,一個我不認識的農村老漢,他核實我就是劉老師之後,就肯定地說找我,有事。我只好開了門,請他到宿舍里說話。
在我的宿舍里,我認真的觀察了一下找我的這位老人:年齡約莫七十多歲,頭髮稀疏,灰白;鬍鬚焦黃,稀疏,棗核形的臉龐很有特點,臉頰瘦削,皮包骨頭,一雙黃眼珠倒是炯炯有神。老人戴一頂很滄桑的草帽,已經沒有一絲白顏色了,穿一件白色圓領半袖衫,背部的汗漬好像印象派的畫,腿上一條藍顏色的褲子,多日沒有洗滌了,髒兮兮的滿是汗漬、泥土,一雙黑布鞋已經不是純粹的黑了,右腳的大拇指大概是熱急了,自個兒鑽出了束縛,露在外面涼快。我請他在沙發上坐下來,倒了一杯茶給他喝。老漢點着一支自己帶的劣質香煙,撩起衣襟擦了擦汗水,我請他洗把臉,他說不用。等一支煙快吸完了,他才說起找我的原因。
老漢姓冉,是鄰近山寨鄉南陽屲村人,今年72歲了。老漢有四個女兒,大女兒、三女兒出嫁了,二女兒招婿在家,28歲的小女兒還未嫁人。原本就是個困難家庭,兩個女兒的病更使得雪上加霜。三年前,二女兒患了腦瘤,到西安的醫院診治了三次,因為實在借不到錢了,只好停止治療,現在已經癱瘓在炕上了。就在二女兒的病情日漸嚴重的時候,小女兒又出現了問題,頭疼,到西安一檢查,也是腦瘤。老冉四處告借,籌措了一筆錢又給小女兒治病,病情稍有好轉了,卻沒有了錢繼續治療,只好從西安回來。現在,這個家裡,炕上躺着兩個患腦瘤的女兒,老冉欲哭無淚。
我問他,我既不是醫生又不是民政部門,找我有啥用呢?他說是一個姓雷的親戚要他找我的,說我是報社的記者,能耐大着呢,或許能幫他家脫了苦海呢!我啞然失笑了,以前作為省報的通訊員,本着自己的良知,曾經為一些弱勢人員呼籲過,也解決過一些問題,可是我早已不寫新聞報道之類的了,何況我也不是報社的記者,就算是報社的記者,又怎麼能幫他解決這麼大的問題呢?看着骨瘦如柴的老冉,陷入絕境的老冉,我沒有拒絕他的理由,哪怕就是給他一線的希望也好啊。我答應老冉,可以盡我的全力試試。
一個普通的鄉村小學教師,怎麼幫助這個幾乎陷入絕境的家庭呢?一番思量之後,我把老冉家的情況寫成一篇短文發給我在省農民報社的朋友,請他幫忙予以刊登,然後又把這篇短文放在我的空間里,希望引起好心人的關注。我能做的,只能是這些了。一周時間過去了,文章在省報的中縫刊登了——這已經是很難得了,沒有什麼反應。兩周過去了,江蘇鹽城叫琪的一位網友要我的銀行賬號,說要給老冉家捐贈一筆錢。琪在一家私企做會計,有三個孩子,家境也不寬裕,可是看到我空間的文章之後,還是捐贈了一千元錢,要我轉交。那年暑假的一天,我買了些水果,帶着朋友的一千元捐款和我自己的兩百元捐款,和妻子、小兒子第一次走進了老冉家。雖然我早先有心理準備,但當我親眼目睹了老冉家的情況之後,還是十分的震驚。一個敞院子,沒有圍牆,北面三間傾斜的土坯房,約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檁椽單薄,給人一種很不安全的緊張。東面有兩間土坯房,比較窄小,老冉說是當初給二女兒做新房的,現在做了灶屋。西面有坍塌了房屋的殘骸。走進北房,正面牆下支着兩個黑烏烏的木柜子,上面擺着幾個瓶瓶罐罐,東西各兩盤土炕,西面炕上坐着渾身僵硬,下肢癱瘓的二女兒,胸前圍着一片油布;東面炕上坐着腫脹成一個圓球形的小女兒,雖然人能動,卻因為腫脹而不能下炕了。西北角地上摞着十來個鼓鼓的蛇皮袋子,老冉說那就是今年收的小麥,一家人一年的口糧。
我把捐款交給老冉,老冉的手哆嗦着,嘴唇也哆嗦着,不住地說著感謝的話。老冉的老婆,一個慈眉善目的女人,不住地抹着眼淚。老冉把兩個女兒的診斷書拿給我看,可是我對醫學一竅不通。他又絮絮叨叨地說著在西安看病的經過。我問他為啥不找民政部門呢,他說找了,救濟的申請交到鄉上好幾回了,可是一直沒有消息。他到縣民政局去詢問,說沒有看見鄉上的報文,只有鄉上的報文才能研究救助。看着這個猥瑣瘦弱的老漢,看着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我的心裡好像壓上了鉛塊,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
從老冉家回來之後,我又寫了一篇文字,配上老冉家的照片發到我的空間里再次呼籲。很快就有了響應,本縣的幾個好友先後打來電話詢問情況,又串聯了好幾個愛心人士捐款。半個月之後,我們一行十餘人,帶着五千多元捐款和近百件捐贈的衣物第二次到了老冉家。老冉家的狀況震驚了我的朋友,幾個女士眼淚長流。捏着大家捐款的老冉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作為無權無錢的我們,只能儘可能地捐獻一點我們的愛心,但是對於這樣一個家庭,我們的捐贈簡直是杯水車薪。儘管如此,我們的愛心還在繼續,以後又為老冉家捐贈了兩次,先後有二十多位朋友參與,捐贈最多的是江蘇的琪,一共兩千元,一個打工的女子,已經很不容易了。近兩年的時間,我們一共為老冉家捐贈了9850元,衣物一百來件,獻愛心的除了我的朋友,就是朋友的朋友,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工薪階層或打工族。特別要提及的是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畢叔叔,他在我的空間了看到了這件事之後,獨自三四次到過老冉家,先後捐贈了一千多元,幫助老冉在網上聯繫有關專家,給兩個女兒郵購藥品,又送葯上門。2011年的臘月二十六,畢叔叔給老冉的孫女買了一件棉襖和一些水果,和我一道又去了老冉家看望,那小孫女穿上畢爺爺買的棉襖,眼圈紅得令人揪心。在蘭州讀醫學碩士的朋友菊,從生活費里擠出300元請我轉交給了老冉家。
我們雖然十分同情老冉家,但是我們的能力太微弱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他們的困難,我們心有餘而力不從了。給老冉家捐錢捐物的善行持續了兩年之後,無可奈何地停止了。我最後一次到老冉家是去年的春末,畢叔叔的兒子送我們去的,畢叔叔打電話給我,說老冉又病倒了,我們去看看吧。到老冉家一看,老冉果然病倒了,身子幾乎就是個蘆柴棒了,他在炕上坐着,一支接一支的吸煙,插着導尿管,說是膀胱上的病。兩個女兒的病癒加嚴重了。老冉的老婆啜泣着不住地自言自語:“咋辦家嘛,咋辦家嘛……”任何語言對於這樣的家庭都是貧乏的,我們只是機械地勸老冉好好看病,早點好起來。畢叔叔給了老冉500元,我掏出了身上僅有的一百元也給了老冉。
一年沒有去老冉家了,我已經沒有勇氣面對那個困窘的家庭,更沒有勇氣面對那兩個病危的女兒,可是老冉家的事一直糾纏着我,時不時的想起。前幾天我打電話問在老冉家村小學教學的一個學生,她說老冉的二女兒去年病逝了,老冉似乎好一點了,她看見在小賣部買香煙呢。
聽罷學生的電話,我心裡一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