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分家的時候,梁茂三和其他幾個兄弟攤的份子是一樣的,五畝薄地一頭牲口。這在當時也算是小康生活了,不是有“二畝薄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之說嗎?可是其他幾個兄弟不“本分”,當兵的當兵,做生意的做生意,求學的求學,愣是把田地全扳給了茂三,離家出走了。本來茂三從小就跟父親下地干農活,練就了一手好莊稼把式,倒也不愁耕作。茂三是個忠厚本分之人,又吃苦耐勞,一年四季把個莊稼活倒持地條條是道,莊上人沒有不豎大拇指的。這茂三家的鳳蘭也是個勤快之人,能說會道,大大咧咧,是個心直口快之人,所以在妯娌們中間很有人緣,大家都戲稱她“鳳辣子”,這裡裡外外,大事小事也料理地井井有條。俗語說得好,“父子同心山成玉,夫妻和睦土變金”。不出幾年,這原本默默無聞的梁家,在當地也稍有名氣了,地已過百頃,宅已連成院,請了丫頭,嬤嬤,顧了長工,短工,有了看家護院,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好不令人羨慕。
一日,山裡過了隊伍,時逢大雨,人困馬乏,又斷了糧草,隊伍就駐進了梁家大院。茂三便叫家人開倉滌米,架鍋做飯,殺豬宰羊,開窖取酒,犒勞官兵。據說這是一支義軍,是孫中山的革命黨,北上討袁護國的先遣部隊。臨走,非要留下白的黃的不可,茂三哪裡敢收,一口拒絕了不說,還給隊伍加了賞。
又一日,來了兩個賣四纓蘿蔔的,當時正值麥口,茂三老母親正在自家門前的大槐樹底下看場攆雞納涼,老太太看來了賣鮮物的,就招呼眾人快來嘗嘗鮮,說時遲那時快,兩個賣蘿蔔的順手從蘿蔔筐底下抽出短槍,“嘎嘎嘎”就是一梭子,順勢衝進大門,快速上了炮樓,原來這是兩個馬子探子。這時,家后秫棵里竄出一隊人馬,個個手持短槍,立馬翻牆越脊,衝進梁家大院。那看家護院的幾條土槍頓時亂了手腳,哪裡抵擋得住?不到半個時辰,家裡金銀細軟值錢毛,已被搶劫一空,賊人也逃之夭夭了。
又一日,只聽老遠就傳來“隆隆”的聲音,不多時就看到好幾輛四軲轆大車向莊上駛來,車上坐着荷槍實彈的士兵,車后緊跟着兩個騎着高頭大馬手持皮鞭的長官。原來這夥人馬是維持會下鄉來砍樹的官兵。維持會修圍牆,蓋碉堡,到處伐樹,把個周邊的村莊都砍成“光頭”了。茂三家后的一片桃園頓時成了樹樁,就連他家祖上墳地的幾棵大柳樹也被一掃而光。當茂三苦苦哀求留下一棵的時候,回答他的是“咣咣咣”三聲槍響,頓時就濕了褲子,哪裡還敢做聲?
又一日,身穿黃皮的隊伍從茂三家西的大馬路上通過,誰知那負重的汽車竟把個石拱橋給壓塌了,隊伍沒法前進了。士兵們就挨家挨戶去摘老百姓的門板,窮人家大部分是籬笆障子,士兵就看中了茂三家的那黑漆大門。國民黨的汽車是過去了河溝,可茂三家的那幾十合大門卻被壓得七零八落,破爛不堪。
又一日,淮海戰役碾庄戰打響,兩個打着裹腿頭戴紅五星的戰士來到茂三家裡,給他打了一千斤小米的收條,叫他給前線送去五百斤的煎餅,說等解放了,拿着借條可以到任何一級人民政府去兌換錢糧。這茂三哪能怠慢,趕緊打開糧囤,動員全庄十幾盤石磨,馬不停蹄,連夜趕做,終於準時把五百多斤焦黃的煎餅送到了前線,受到了部隊首長的表揚。
轉眼之間,土地改革就到了,地被分給了鄉親們,茂三還種他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可是一頂地主的帽子就結結實實地戴在了梁茂三的頭上,就象孫悟空頭上的金箍咒,你打滾兒也是摘不掉的!所幸茂三不是《白毛女》里的黃世仁;也不是《收租院》里的劉文彩;不是《高玉寶》里的周扒皮;也不是《閃閃的紅星》里的胡漢三,更不是《紅色娘子軍》里的南霸天,他只是一個近乎吝嗇的連襪子也捨不得穿連雞蛋也捨不得吃的哪怕攢到一個銅板也要去置地的小土地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