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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的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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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在城堡山的護欄上,多瑙河靜靜地從眼前流過,把整座城市一分為二。四座大橋象帶子一樣把布達和佩斯這兩大城區系在一起,絲毫看不出它們曾經是毫不相干的兩座城市。匈牙利大平原從這裡開始伸向遠方,佩斯城區一覽無遺,河畔的國會大廈和存放聖右手的聖伊斯特萬大教堂是佩斯最醒目的建築,勾勒出了巴洛克和哥特式交織的天際線。昨夜的雪已經停了,並未在城市中留下蹤跡,風依然寒冷,即便是裹緊了衣領,仍能感到刺骨的寒意。天色灰濛,如同這眼前的城市,高貴,卻帶有一絲滄桑。

  身後是布達皇宮——奧匈帝國時代最輝煌的象徵,雄偉的建築、巨大的穹頂、粗壯的廊柱、精美的雕塑,還有巴洛克風格典型的色彩裝飾,無一不展示出當年的氣派與奢華。宮前廣場上,擊敗土耳其人的歐根親王勒住疾馬的銅像氣度非凡,宣誓了昔日的意氣風發——那是一個民族的巔峰時代。

  穿過皇宮一側的甬道,宮牆邊上巨大的噴泉雕塑十分精緻:一位手執弓箭的英俊青年站立在岩石上目視前方,在他的腳下倒着一頭巨鹿,兩個隨從和獵犬錯落在雕塑的各處。這座反映十五世紀匈牙利最偉大國王匈雅提-馬加什一世狩獵的雕塑,是整個皇宮雕塑中的精華,吸引了每一位來此參觀的人。雕塑的右下側,還坐着一位美麗的姑娘,似乎在這偉岸場景的背後述說一段哀婉的愛情故事:

  年輕英俊的國王馬加什十分喜愛打獵,有一次,馬伽什外出打獵錯過回城的時間,於是,便到附近的村莊借宿。村民們看到馬加什隨身攜帶武器,都不敢開門。無奈之下,馬加什只得一家家地敲門,正當馬加什快要失望的時候,最後一家的門開了,出來一位美麗的姑娘,把馬加什迎進了門。當天夜裡,馬伽什與姑娘在壁爐前互訴衷腸,情愫暗生。次日清晨,馬加什把獵獲的大鹿留給姑娘,並告訴她,自己是在王宮做事,有事可以去王宮找他。半年後,姑娘來到王宮,發現心中的戀人竟然是國王。馬加什曾被波希米亞國王伊日-波傑布拉德扣為人質,直到馬加什娶了波傑布拉德的女兒才將其釋放。在天主教嚴格一夫一妻制的制度下,姑娘無法嫁給馬加什。姑娘非常傷心,跳進河裡以身徇情。數百年間,這則凄美的愛情故事廣為流傳,象輓歌般縈繞在這片土地上,似乎暗示了這片土地上的民族如煙花般炫麗而短暫的多舛命運。

  匈牙利,匈奴人西遷的落腳地,匈人的家園。漢武帝時期,漢帝國對匈奴人展開長期的戰爭,衛青、霍去病的騎兵深入漠北,直搗匈奴祭天神之地龍城,擄走匈奴休屠王祭天金人。連續的打擊之下,匈奴分裂為南北兩支,南匈奴內附,於是就有了昭君出塞的故事。北匈奴的一支逐步西遷,漸漸消失在中國的史書上。經過數百年的沉寂,公元450年前後,匈人突然發出了驚艷的光芒,“上帝之鞭”——偉大的匈人領袖阿提拉兵臨君士坦丁堡和意大利,迫使東西兩大羅馬帝國同時低下高貴的頭顱。然而,在迎娶少女伊笛可的洞房之夜,阿提拉謎一般的猝死改變了西方世界的歷史,也改變匈人的命運,從此,匈人短暫的輝煌又一次結束,再次成為遊盪在匈牙利平原上的游牧部落。

  埃斯特貢,這裡是我匈牙利之旅的起點,在中斷了500多年的時光后,歷史的光芒重新照射在這個多瑙河畔的城鎮里。沿着多瑙河前行,道路兩側的樹木蔥鬱,似乎還看不出初冬的跡象。左側的小山上,如煙的輕霧在山間漂浮,模糊了山與天空的界限,讓人分不清哪裡是山頂,哪裡是天空。坡地上不時閃過綠色的農田和草地,各式各樣的農舍點綴期間,炊煙升起,旋又消失在薄霧與青煙之中,一派安靜祥和的農村景象。道路右側就是平靜的多瑙河,綠色的河面上波瀾不興,沒有一絲漂浮物,如同鄉間潺潺流動的溪水般清潔。隨着車子跳動的節奏,《藍色多瑙河》的旋律不斷在腦海里流過,為這一段鄉間的旅行增添了浪漫的氣氛。

  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模糊了車窗外的景物。在經過大約三個小時的車程后,一棟宏偉的建築出現在掛滿雨珠的車窗前。埃斯特貢宮,又稱為聖母升天大教堂。沒來之前就曾聽說過這棟建築的雄偉,一下車,仍然被眼前巨大的建築體量所震憾。數人才能合圍的廊柱支撐起龐大的穹頂,成為這片山谷中最引人矚目的視覺中心。正好是周日,大彌撒已經接近尾聲,管風琴的轟鳴聲震顫着每個人的心靈,與教堂中精美絕倫的雕塑、壁畫和彩窗玻璃一起,共同營造出神聖安詳的宗教氣氛。離開座位的人紛紛單膝跪地,閉目低頭,讓自己的心靈在這樣的氛圍中得到潔凈。

  從這裡開始,匈人的後裔馬扎爾人登上了歷史的舞台。公元1000年,伊斯特萬統一七大部落,在此加冕成為匈牙利歷史上第一位國王和大主教,也讓埃斯特貢宮成為匈牙利天主教的總部。從此,匈牙利開啟了新的時代,也把伊斯特萬這個名字與匈牙利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在佩斯的英雄廣場,有伊斯特萬的雕像;在布達的漁人堡,有象徵七位部落酋長的七個尖頂;在馬加什教堂的廣場上,有伊斯特萬的騎士像;在聖伊斯特萬大教堂,保存着他的右手。無處不在的伊斯特萬成為匈牙利王國的第一個象徵。

  數百年後,馬加什一世成為匈牙利最後一位偉大的國王,這位出現在布達皇宮宮牆雕塑上的國王,開疆拓土,建都維也納,佔領奧地利一半的土地,開創了匈牙利歷史上最廣闊的領土,將匈牙利、克羅地亞、波西米亞三頂王冠和奧地利大公的頭銜收入囊中,也成為眾多傳說中的主人公。1490年,隨着馬加什一世的去世,歷史之書輕輕合上,匈牙利終於再次歸於沉寂。

  歷史把翻開新篇章機會,留給了一位美麗的女人。

  安德拉什大街是布達佩斯最繁華的街道,這條以巴黎香舍麗榭大街為藍本建設的街道,儼然是十九世紀建築藝術的博物館。綿延數公里的巴洛克建築群分佈街道兩側,中間點綴了若干哥特式的教堂。每一棟建築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無論是造型還是色彩,都是精工細作的產物。還有裝飾在人行道上的雕塑小品和與行道樹交織排列的黑色鐵藝路燈,都給這條氣度雍容的大街增添了靈動的生活氣息。然而,讓我心底突然一動的,除了建築的恢宏氣勢外,還有街道名稱——安德拉什,它令我想起那個在維也納宮廷的夜晚。

  1866年,匈牙利首相安德拉什伯爵率匈牙利代表團前往維也納,與奧地利皇帝弗拉茨一世討論匈牙利地位問題。爭論在雙方之間產生,談判即將破裂。在夜裡舉行的舞會上,美麗的皇后邀請安德拉什到花園中長談,最終形成了匈牙利特殊地位的折中方案,化解了安德拉什伯爵與弗拉茨皇帝的矛盾,為奧地利——匈牙利兩元帝國的建立奠定了基礎。那位讓年輕的安德拉什伯爵為之傾倒,並願意作出妥協的皇后,名叫伊麗莎白-阿馬利亞-歐根妮,對中國人而言,皇后還有一個更加深入人心的名字——茜茜公主。

  由此,布達佩斯成為奧匈帝國兩大首都之一,迎來了它最輝煌的時代。按照伊斯特萬國王加冕時的誓詞,奧匈帝國皇帝和皇后在匈牙利的國土上加冕為匈牙利國王和王后,一年中,皇帝和皇後有半年的時間在布達佩斯度過,並且要用匈牙利語在國會大廈中發表演講。布達佩斯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切按照帝國的要求進行規劃,一切按照巴黎的標準進行建設,巴洛克式的恢宏建築拔地而起,哥特式的教堂尖塔直入雲霄,洛可可式的奢靡裝飾隨處可見。在奧匈帝國時期的幾十年間,這座“東歐的巴黎”成為世界級的城市,也讓匈牙利這片土地迸發出有史以來最絢爛的色彩。

  茜茜公主深深地愛着匈牙利,甚至超過了愛奧地利。或許,她與安德拉什這個“英俊的絞刑犯”之間深沉的情感增添了她對匈牙利的愛意。他們相互吸引,彼此欣賞,卻因為宗教和身份的限制而無法進一步發展兩人之間的感情,安德拉什以一種謙恭的態度默默地愛着茜茜公主,而茜茜公主則對安德拉什懷着深深的依戀之情。在布達佩斯的歲月里,茜茜公主成為連接弗蘭茨皇帝與安德拉什伯爵之間的橋樑,讓這對政治對手共同成為支撐起世界第五大強國的支柱。茜茜公主與安德拉什的微妙關係,在為匈牙利爭取到巨大利益的同時,也為她自己贏得了匈牙利的土地與民心。當安德拉什把一頂王冠戴在茜茜公主的頭上時,匈牙利人真心地擁戴和崇拜這位美麗的皇后,並用她的名字命名了一座多瑙河上的橋樑:伊麗莎白橋。

  夜晚的布達佩斯一片金黃,國會大廈標誌性的紅色穹頂和環繞在四周的哥特式尖塔如同貼滿了金箔一般熠熠生輝,也讓在它腳下靜靜流淌的多瑙河變得流光溢彩。站在河岸望去,鏈子橋橋台上的獅子依然忠實地守衛這片土地,在它的背後,布達皇宮氣宇軒昂地矗立在城堡山的最高處,每個細節都充滿了皇家的雍容與華貴,在夜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耀眼奪目。從伊斯特萬加冕為匈牙利國王開始,經過馬加什一世的征伐,再到茜茜公主同時挽起弗蘭茨皇帝和安德拉什伯爵的手臂,匈牙利完成了一個千年的輪迴,在布達佩斯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也把這個城市永久地定格在了那個時代。

  皇宮不遠處,漁人堡上七個錐形尖頂散發出夢幻般的光芒,如同夜空里天堂的一抹靈光。這是帝國時代的餘暉,帝國終將老去。1898年的日內瓦湖畔,一次出人意料的暗殺,茜茜公主倒下了,在她的身後留下了風雨飄渺的帝國。十六年後,帝國繼承人斐迪南大公在薩拉熱窩遇刺,一戰爆發,奧匈帝國最終戰敗解體。二戰期間,布達佩斯經歷了慘烈的戰鬥,蘇軍進攻據守在蓋萊特山上的德軍,死傷慘重,如今,山頂堡壘牆壁上密布的彈痕依然述說著當年戰爭的血腥。

  布達佩斯終於老了,雖然依然寫滿了貴族的氣息,雍容之處卻難掩歲月的滄桑。市區的街道上,隨處可以見到造型精美卻牆體斑駁的建築,無聲地述說著曾經的繁華。即便是布達皇宮最引人矚目的銅製綠色穹頂,也在歷史的風雨中顯露出斑駁的痕迹,這座由奧地利女皇瑪利亞-特雷西亞下令建造的皇宮,就像布達佩斯整座城市一樣,在經歷奧匈帝國的輝煌后無奈地老去,如同漸漸落下的夕陽,留下一抹動人的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