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歲月如同染房,為四季調製着應有的顏色。春天,桃花的緋紅,透着水潤的柔美;夏天,那襲碧青的長發,一朵素潔的清菏搖曳着芳菲;秋天,連夢都是閃着金色的黃,想那雲的衣裳,定是藍天里最美的顏色;冬天,一切都是清冷的,走過太多五彩,只想將那方頭巾漂成雪白模樣,讓黝黑的眸子,穿透雪來的方向。
曾經,站在歲月面前,想調製一種不同於四季,只屬於自已的顏色。喜歡過夜的黑,因為有黎明的誘惑,讓夜極致了黑的神秘。喜歡過陰霾的天,因為灰色里透着一抹蒼白,非心情如是,只是莫名的愛。
在故做深沉的年紀,曾經被這樣的顏色主宰着世界,認為,終於做了真實的自已,一切都不重要。然而,沒有色彩的世界,會讓人失去跳躍的思緒,試圖掩蓋的不諳世事會越發表露無餘,懵懂也會讓人生越發沒了方向。
人生的變數沒有人能預料,誰又會清楚未來的歲月是什麼樣的顏色。漸漸地,發現,曾經的顏色,已成為最初的底色,被層層過濾,層層掩蓋。
懂得了,行走在紅塵,進入歲月的染房,你便成了一塊染布,最終,不論如清花瓷般清麗,還是,濃墨重彩的艷麗,或者,只是一抹淺淺的灰色,每個人都逃不掉歲月的漂洗。
(二)
有段時間,曾寄情於屋頂。
因為沒人理會我在哪裡,沒人知道我的世界以什麼樣的方式存在。在那個為了溫飽而忙碌的年代,最重要的永遠不是這些弱小的身影。
早春的鄉村是沉寂的,燥動的腳步已流向了原野。留守在孤獨的世界,讓自已踩在屋頂檐口的邊邊,迎風舒展雙臂,閉目,聆聽心裡的聲音。沒有人告訴我行走的方向,只有在心底去尋找,四通八達的脈路,哪一條通向希望的路口。
思緒遊離累了,便會窩在房頂花生秸垛下,陽光是溫暖的,風是輕柔的。白楊樹葉在風中嘩嘩作響。偶爾,會等來一陣悠長的鴿哨,在頭頂滑過。天空,像一把被誰彈動的琴弦,在雲朵背後顫動,極目四望,淡藍的顏色彷彿如水般流淌着。
喜歡屋頂,也因能夠躺在高處看天,沒有視線的遮擋,天空在眼裡是那樣的遼闊,朵朵白雲在風的推動下,變換着姿態,像是泥人老人手裡的泥人,一會兒變成奔跑的馬,一會變成碩大的青蛙,一會又不成什麼個樣子。看多了雲,總會將其帶入夢裡,有一個姑娘,漫步在雲端,垂釣着星光。
晌午,屋頂上開始飄起炊煙,連同淡淡的飯香。院子里,響起大人們招呼吃飯的聲音。欠身向屋下望去,總會看見隔壁的栓子,灰頭土臉的從村中大坑方向跑來,憨憨地傻笑,沖房頂嗞開漏風的牙齒。
有時栓子會上房來躺上一會兒,順着我望去的方向,默默地看着,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無聊了,他便丟下一句:天有什麼好看的,小胖還在大坑裡等我。
沒有憂愁的年紀,曾經,自已也是這樣,為一塊泥巴耗上一天的時光,為守候一隻知了,在樹椏上坐酸了腿。那時的歲月,是五彩的,如雨後的彩虹,想想,已經多久沒有見過彩虹了,不是我的季節沒有雨,而是,雨後,我在哪裡。
午後,小村會有短暫的寧靜,這時,喜歡在屋頂斑駁的樹影下看書,不為風吹,不為雲擾,放下心中雜念,只為文字的魅力嘆服。
曾經以為,文字背後的世界太深奧,太深遠,而這束穿不過鄉野的目光,難以承受世界太過精彩。不知什麼時候,愛上了文字,發現,文字是神奇的,傷感時,它是一劑療傷的解藥,開心時,它的墨香是你眼裡的朵朵花開。
有書陪伴的日子,孤獨且愜意。而屋頂上的寧靜,讓青春燥動的心漸漸走向平息。
然而,將太多的時間交給了屋頂。連夢裡,都是站在檐口上,來回尋找根本不知要找的東西,每次都會從高高的檐口跌落,夢裡的黑暗像沒有盡頭的黑洞,直到絕望,直到驚醒……。
(三)
那年,扛着鋤頭,走向原野。
陽光,在初夏的原野上漫步,走在苗間梢頭的暖風,遊離着絲絲流雲。這本是放飛綠色的季節,孕育着已經目光所見的收穫, 坐在田間地頭的白楊樹下,西去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了樹下已是汗流浹背的身影。
手裡那柄鋤頭,陌生着熟悉的光滑,撫摸着,像輕撫逝去的時光,撿一塊碎石片,剝去一壟負重下來的泥土。望去鋤過的田壟,有荒草躺在陽光下,也有碎碎的野菜,藏在青苗的腳邊,躲過剛剛一劫。
終於能熟練的使用這些家什,不會再發生誤鏟青苗,也不會再滿田地追着老黃牛,扶不起倒下的犁。
坐在夕陽下,看着隨風搖擺的青棵,祖輩賴以生存的土地。父親說,你長大了。我想,可能就是在那次扶犁開始吧。
有時,覺得很幸運,生在這樣的地方,雖然有些艱苦,卻不會將麥苗當成韭菜,隨時可以看到天空的本色,彷徨迷茫時,遼闊的原野上,那方靜寂,可以讓心靈得到徹底的釋放。
然而,這裡,總是要離開的。
栓子已經離開了,因為老叔工作的關係,搬到了市裡。
窗台上,破玻璃瓶里,養着一條永遠也長不大的麥穗魚,那是栓子離開前特意從村裡大坑捉的。每天都會看上一會,看它孤獨的游來游去。
像往常一樣要去給小魚換水,卻發現水瓶里空空的,沒有魚也沒有水。母親說,小黑躥上窗檯,推倒瓶子,流掉水,魚也就沒了。小黑是家裡的一隻貓。
欲哭無淚,栓子留下的唯一念想。
十月,將十幾年來的一切裝滿行囊,父親執意要送。
原野上已是一片沸騰的秋色。坐在車後座,摟着父親還算硬實的腰身,一縷白髮拂到眼帘。突然發現,自已忽視了太多東西。栓子的魚,父親漸白的頭髮,母親蹣跚的腳步,還有田野里從春走到秋的收穫。
看着飛速而過的樹,心裡想,還不晚。
(四)
與人談論花開花落的美,知道,美在於心境,花開花落都是一種美,花開色彩的美,花落震撼的美。只是,花開的日子似乎安穩而平靜,花落的季節,卻要故作堅強,不是為那一抹蕭瑟尋找傷感的理由,而是如何去收納花落背後的那縷寒涼。
也會在季節里,走在花開花落間,雖然有時彷徨,卻也不想錯過路邊的風景,看着擦肩而過的人,有過相伴而去的念頭,但終因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停在陌生的路口。有些遇見,註定不是屬於你的花開,所以,面對花謝而去,心中不必留一絲雲彩。
何不,風吹雲散,等待下一次雲捲雲舒。一路,總會有偶遇,那束目光的交集,不會等到容顏的滄桑。
與恆的相遇,是在花開的季節。柳絮飄飛的河邊,他局促且不安,而我眼裡,只有他腳上那雙,花色的尼龍襪,家裡,只有外公還在穿。
愛上一個人,可能會有很多理由,愛上恆,是那雙尼龍襪,或者,沒有理由。
陽光燦爛的日子,會找很多借口,單車上,兩個身影開始穿行在山間,風裡。與男子牽手的感覺,真好。讓人忘記曾經的彷徨,忘記屋頂的天,天上的雲,還有長大的栓子。恆,成了眼裡的唯一。
因為年輕,曾不懂珍惜,總是以理所當然為借口,躲避那些應承擔的責任,就像葉隨風落,風不會有一絲不安,就像花隨雨謝,雨依舊會無情將其蹂躪。然,卻傷害了最愛的人。
愛是兩個人的旅途,背上行囊出發,會很好奇,會富有激情。久了,總會疲憊,有些人相互支撐,相互依靠,有的人卻是漸行漸遠,丟下另一半在紅塵獨行。有人說,愛的距離,就在轉身間,回頭,你便會看見。
也曾經約定天長地久,卻不敢奢望。諾言就如一張破碎的紙,零亂的墨跡,再也串不起愛的詩行。轉身怎樣,回頭又怎樣,看見的不會是初見的目光。
人,在迷茫時,需要停下來,靜靜思考,該舍的,該留的。可能時間會很久,心才會漸漸走向寧靜,走向淡然。
與恆牽着手時,心是寧靜的。
愛,不僅是閑時相伴看花開,還有,花謝時,有人為你溫暖那抹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