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正式進入寒冬了,明晃晃的陽光下颳起讓人陰冷的風。可那溫暖明媚的陽光還是如約到來,我一個人背着書包,從主教返回宿舍的時候,看到草地上坐滿了曬太陽的人們,那種溫暖的感覺一下襲中心頭,似乎,很久,我都沒有那麼愜意地躺在某個草坪上曬着溫暖的陽光偸一下懶了吧?
水泥路鋪就的校園馬路兩邊,簌簌地跌落着梧桐的葉子,還有那形似蝴蝶紛紛舞動的銀杏葉,我喜歡在這樣一個陽光閃亮的中午,乘着涼風,獨自一個人慢慢從已經枯黃樹葉的樹下經過,那感覺就像我站在自家門前的白楊樹下,聽着風聲沙沙過後,抬頭承接那紛紛揚揚的白楊樹葉一樣熟悉。
家門口的白楊想必正在寒風瑟瑟中等待我的歸來吧?它們稀落的葉子怕是快要焦灼掉了吧?這個季節,正是我最愛的季節啊,滿山的枯草和滿山的枯黃葉子,有時候那種單調的黃拼在一起,就會越發顯得悲涼。綿延不盡的黃,翻過一座又一座山頭,匯成一道又一道黃色的綢帶,舞動在我的家鄉,我的家門前,視線遮蓋的地方,抬頭便能盡收美景於眼底。這個凄涼的季節里落葉變成了主角,謳歌着想要完成自己最後生命的儀式。
我不記得爸爸是什麼原因,要在家門口的空地上種上三排白楊,那樣局促的地方,臨靠着池塘,這些瘋長的樹苗可以利用的空間有限,但它們卻也都頑強地活了下來,並且成長得可觀了。那三排白楊,遮擋了家門前對門山上的風景,隔着楊家河河流的山川隱沒在這片白楊林里,也隱沒在我的眼底,從此我便迷戀上這片白楊。
我的記憶一直停留在農忙的時候,家裡成堆成捆的花生堆放在白楊樹下,我們一家人不慌不忙地各自搬着小凳聚集在白楊樹下,開始忙碌起來,熱鬧的時候其他村名也會用手扶把剛挖出來沒來得及摘的花生藤運到我家門前的白楊樹下。那密密麻麻的白楊樹枝椏,因為空間不足而盤根錯節,而這盤根錯節下卻是人們納涼乘蔭的好天地,於是大人小孩都喜歡跑到我家門前乘涼,三三兩兩坐在白楊樹下,拉着家常,做着農活。有時候會有幾隻麻雀湊熱鬧會跑來鳴叫,但人們的興緻不在它們身上,於是它們只得無趣地飛走了。
白楊樹下也是媽媽的天地,剛摘的棉花,媽媽用簍子一股腦傾倒在白楊樹下,然後坐下來,慢悠悠地開始剝棉花,雪白的棉花很快從裂了口子的棉桃里被剝下,歡騰着被扔進乾淨的簍子里,而棉桃就被扔在了白楊樹下,慢慢堆積成小山的形狀。有時候媽媽也會在白楊樹下擇菜,剛剛從菜園子里摘回來的新鮮菜苗被放置在白楊樹下的老樹樁上,媽媽佝僂着身子,慢慢扒拉着菜苗。那個老樹樁,我記得是小時候就在了的一棵很老的樹,後來因為樹心生了蟲,幾十年的老樹在某個春天沒能再綠起來,爸爸便請來買樹的人鋸掉了那棵老樹,只留下一個圓盤一樣的老樹樁。而這三排白楊,似乎是圍着這個樹樁排開的,團團環着老樹樁,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老樹樁,便在這樣的環繞里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散文網: )
家門口的白楊樹上有橡膠繩捆綁的痕迹,一圈一圈嵌進樹的身體里。那些橡膠繩是爸爸為了方便媽媽晾晒衣物而綁上去的,白楊樹長得太快了,每隔幾個月都要將之前綁好的橡膠繩解開重新綁,有時候一家人忘記這件事,那橡膠繩便被長得瘋狂的白楊嵌進身體里,只能用剪刀減掉繩子,然後用鐵絲把橡膠從樹的身體里掏出來,那樣才不會影響樹的生長。
我記得每次換繩的時候,爸爸牽住繩子的一頭,讓我慢慢把繩子綁到樹梢上,我的身高已經超過家裡的任何人,甚至那個曾在我眼裡那樣高大的爸爸。每每我踮起腳尖綁繩子的時候,都會看到爸爸歪着身子肩膀斜靠在白楊樹身上,眼睛溫柔地看向我,那樣子就像一個正在牧羊的牧羊人。但這樣的情景一旦被媽媽發現,她都會大聲訓斥着爸爸,說爸爸什麼事都想指望自己的女兒做。這個時候,我總是笑着看着媽媽在那裡嘮叨, 陽光打在媽媽和爸爸的臉上,生幸福的滋味便被印刻在我的心裡。
那幾排白楊,還是我的寶地,家裡閑的時候,我會在樹下坐一個下午,塞上耳機,將臉埋進樹蔭里,從樹葉縫隙里透過的光斑落在我的肩頭,我便很安穩地睡下去。但這種愜意總是會被爸爸和媽媽打斷,他們總是不斷呼喊着我的名字,讓我幫忙他們原本可以獨自完成的事。
三排白楊在這樣穩妥的歲月里慢慢伴我成長,見證了我所有安逸時光的白楊們,如今還是穩妥地立在家門前,替我守候着孤獨的父母們。我似乎看到那飄零的枯葉落在樹下擇菜的媽媽肩頭,她專註地盯着自己的菜,根本沒發覺,或許爸爸就在旁邊,點上一支煙,便含着煙替媽媽擇菜。午後的陽光從稀落的葉子里散落,媽媽爸爸渾身便被陽光侵染,金閃閃的陽光便在他們身上跳躍。白楊樹旁的池塘里,池水清冽,倒映在水中的白楊樹挺拔高大,似乎有小孩的笑聲在這一小片白楊林里回蕩。
我抬頭看看落下枯葉的梧桐,在偌大的校園裡,心突然就開始慌張起來。我找不到那種熟悉的沙沙聲,也找不到那被冰冷落葉砸中臉頰的感覺,在記憶里苦苦尋覓的只是爸爸媽媽在白楊樹下笑的燦爛的容顏。
我突然就開始想念那個溫暖的家來了,不太富足的村莊,和我那門前默默在歲月里站了幾個輪迴的白楊樹們。這樣一個舒適的午後,多適合在村裡踱着步,多適合在白楊樹下晒晒太陽。明晃晃陽光下,原本乾澀的眼睛片刻間濕潤起來。
風聲里,我似乎聽到了白楊樹葉沙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