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宏
白楊林坐落在村莊西南端,和村子一衣帶水。24年前,村裡牲畜管理混亂,肥沃的良田變成了荒原。“栽白楊樹吧。”生產隊長的話一落地,就長起十畝白楊林。
花開花落。白楊林成為一片秀麗的風景。如果說鳥兒是傑出的歌唱家,白楊林恰是一座輝煌的音樂殿堂;如果說白楊樹是一首挺拔的詩,白楊林就是一部綠色的詩集;如果說村子是一件飽含着濃濃鄉情的信,白楊林就是貼在信封右上方的一枚郵票。多少年前,白楊林就驕傲的成長為村民們的避暑勝地。早飯後,人們迎着火辣辣的太陽,頂一張葦席,哼着黃梅小調,來到綠蔭間。鋪就一席,便展開一片歡樂的天地。下下棋,打打牌,聽聽音樂成了享受楊陰的絕妙方式。夜晚,白楊林熱鬧非凡。上有月亮華燈,悠揚的蟬鳴;下有流蕩的輕風,陣陣的笑聲。鳥宿樹梢,人卧樹根。林間,沒有酷暑炎熱的蒸烤,沒有潮濕的雨露。涼涼的夜風比電扇風更愜意、更涼爽,連空調也略輸三分。“鳥拉屎啦!”隨之一陣鬨笑,笑聲在村頭消失。然而沒有誰生鳥兒的氣,因為這也屬於大自然的贈品。“旅客”是地道的農民,正宗的百姓。“小人物”卻關心“大事情”,誰隨便牽出一個國際國內時事,都能談到半夜三更,唾沫飛濺成星星,談興淹沒蟬鳴
夏天以外的季節,白楊林也是村民們不可或缺的助手。秋天,婦女們俯拾白楊林枯黃的手掌作燃料,一張張充滿熱情的手掌溫暖家家戶戶,溫暖灶具。冬天,孩子們在白楊林打雪仗、堆雪人,雪人塑的比孩子們高的多,千姿百態,栩栩如生。孩子們是當之無愧的雕塑大師,白楊林成為雪人的故鄉。春天,老人在白楊林尋覓健康,太極拳纏綿抽絲,秧歌扭醉搖曳的樹枝。
去年,我回故鄉度暑假,但見粗壯的樹墩瞪大憤怒的眼睛,凄然的坐在那裡,目光怒視村莊,直逼父老鄉親。我每年都因為白楊林在老家住一段時間,和鄉親們共享大自然恩賜的鴻福。任清風浴洗周身,拂去酷熱和汗臭;憑林濤蕩滌胸間,淘盡煩惱和抑鬱。鳥韻清香,沁人心脾;蟬鳴如歌,滋肺養顏。於我,白楊林勝過避暑山莊——既能與大自然屈膝相處,又能和鄉親們團員歡聚,真是兩全其美,其樂融融。現在這抹可愛的綠色凋謝了,林濤鳥鳴遠逝了,我的情緒一下滑入低谷,小住一宿就打道回城了
我坐在車上,浮想聯翩,喟然長嘆。我從各種媒體時常聽到灌耳的伐木聲,森林的尖叫聲,和仁人志士的呵護森林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呼聲,然而斧鉞之聲仍不絕於耳。試問:樹木到底犯了什麼罪?人們為什嗎要這樣對待他?樹木為人們撐起一片綠蔭,人們為什麼不報答他,而且連一條活命也不留給他,非坎他伐他不可呢?須知,森林是地球的肺,森林消失之日,便是人類停止呼吸之時!
午夜,我彷彿聽到故鄉白楊林在聲淚俱下地控訴鄉親們的戕害之罪,四近沸騰着樹樁列隊呼號。我在恐懼忖思:樹木遊行還是揭竿而起?驀然抬首,窗外一列列樹樁正大踏步向我逼近,目光咄咄,刺得我幾乎縮小一半。樹皮咧嘴大笑,露出滿嘴的白牙,我仔細打量他們的神情,竟沒有一絲悲哀。那麼悲哀的到底應該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