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大叔是我過去的鄰居。他的真實名字叫潘朝順,但很少有人知道。大人都叫他黑皮子,我們小孩則管他叫“黑皮大叔”。他擁有此外號,應該是名副其實。他實在是太黑了,在我的印象中,他夏天是從不穿上衣的,不管風吹雨淋,烈日灼曬,上身像上了一層桐油,坐在那兒不動,就跟青銅塑像一樣,泛着褐色的光。
從小長到大,我就沒見過比黑皮大叔性子還慢的人。記得小的時候,我家的田緊挨着他家的田。人家都插秧了,他家還沒犁田。一次,我和爸爸媽媽在田裡插秧,看見黑皮大叔在對面犁田。我明明看見大叔跟在水牛後面慢條斯理地吆喝的,怎麼好長時間都不見他。我問媽媽:“媽媽,黑皮大叔到哪裡去了?牛也不見了?”媽媽漫不經心地說:“他在犁田唄,還能跑哪兒去?”爸爸接茬說:“他和老牛在草垛子後面哩!他繞過那個草垛子,要半天時間,老牛一到那兒就想吃那草垛子上的草,他又捨不得打牛,光吆喝有什麼用?牛才不怕他呢。這個黑皮子真不知道着急。”爸爸的話,嗔怪中夾着憐愛,剛一說完,果真大叔和那條老牛打那草垛里出來啦,就跟電影上播放的慢鏡頭一樣,我和媽媽都大聲地笑了,他不知發生什麼事了,也朝我們孩子似的笑着,露着一嘴潔白的牙,那笑容特別的燦爛。
我記憶中的黑皮大叔是天底下最和善的大叔。他有八個孩子,個個都是他的心肝寶貝。他家的大女兒跟我差不多大,我們女孩子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抓子”,所謂“抓子”,就是七個小石子一副玩具,先將石子往地上一撒,手上拿着一個石子往上一拋,迅速抓起地上的兩個或三個石子,再接住拋出的石子。規則是不能觸碰地上的其他石子。否則就算失敗。我們經常玩到忘情的程度,有時忘記了做飯。為這件事也經常挨媽媽的罵。可是黑皮大叔家的女兒很幸福,她不但不會挨罵,大叔還會利用到河邊放牛的檔兒,幫女兒找小石子,一個一個溜圓的,大小一樣,每一顆都經過他精心挑選,儘管為這事經常挨大嬸的臭罵,那也沒有關係。那個時候,我是多麼羨慕他家的女兒呀!大叔的和善還表現在他與大嬸吵架上。大嬸一罵他,他就把自己的衣服一拿,嘿嘿地笑着對大嬸說:“你再罵,我走了啊,這下我真走了啊,你再不拽着我,我走了。”大嬸並沒拽着他,他一邊說著一邊慢騰騰地挪着步,在房子周圍繞一圈,就又回來了。這樣的表演經常進行,誰也沒有拿他當真。他跟村上人說話也是這樣玩笑着,黑皮大叔就是這樣一個善良有趣的人。
我喜歡大叔還因為他的多才多藝,儘管他一個字不識。我小時候知道的很多故事和民謠,什麼“牛郎織女”啦,“孟姜女哭長城”啦,“三寸金蓮”啦,“十月花開”啦,都是他跟我們小孩說的,有時他一邊說一邊唱,記得我讀小學的時候還嘗試着將他講的民謠記錄下來,準備以後出版呢!大叔沒有文化,但他的笛子和口琴吹得極好。夏天的夜晚,我們村裡時常響起他悠揚的笛聲,那笛聲和着蛙鳴,應着鄉民們的歡笑,永遠留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一到下雨天,黑皮大叔門口擠滿了人,有說有笑的。跟大叔下象棋的,看大叔下象棋的,似乎都是一種享受。村上能與他對弈的沒有幾人,但誰都喜歡找他下棋,他一邊下棋一邊說著笑話,什麼樣的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他就是這樣一個自己生活得很快樂,也讓別人快樂地生活的人。
溫和善良充滿生活情趣的黑皮大叔,我讀書出來以後就很少看到他了,聽說他前年因病去世了,我竟未能見上他一面。可是他帶給我們的快樂,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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