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便看到有一個瘦弱的身影朝我走來——這樣孱弱,定是黛玉了。她還是如往常一樣,邁着碎步,花色的衣裙裹着纖細柔弱的身軀,手帕掩着嘴,小心翼翼。
我不禁想起了她初進榮國府時同樣的表情。她謹記着母親的話“外祖母家不同於別家”。她也確實做到了小心謹慎,“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她,是一個時刻害怕被恥笑的少女。
因父親膝下無子,為“聊解膝下荒涼之嘆”,將黛玉視若珍寶,教她讀書寫字,使她度過了一個嬌生慣養、無拘無束的童年。她,是揚州鹽課林如海的女兒,孤高自詡的大小姐。
當黛玉的父親去世,自她回到故鄉料理喪事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永遠不再是林老爺的女兒,而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但她依舊還是目下無塵。賈母為寶釵祝壽,請來戲班,史湘雲笑稱一位小旦的容貌與她酷似。她本可以一笑而過,卻誤以為湘雲是在取笑她“寄人籬下”的生活。她不禁怒形於色,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莫大的侮辱。她,是一個以自尊掩飾自卑的孤兒。
她坐在我的對面,手裡捧着一杯香茗,兀自發獃。她是在回憶?抑或是為她的愛情嘆息?若是回憶,會是在想《葬花吟》的創作嗎?
晴雯那夜與丫頭絆了嘴,甚是生氣。恰巧黛玉這時去敲了怡紅院的門。晴雯沒有聽出黛玉的聲音,怒氣沖沖地關緊門。驚訝、失望、孤獨……一瞬間全部交織着湧上她的心頭,化作淚水湧出她的眼眶。寄人籬下的處境,使她只剩下無助。那個不眠之夜,黛玉“倚着床欄杆,兩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淚,好似木雕泥塑一般,直至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次日,她見花落滿地,觸景傷情,留下了那千古絕唱,《葬花吟》。“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落花寫出了黛玉的心。在那一時代,婦女並不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黛玉知道,卻不能深刻理解。加之她依人而活,這種情感使她把自己一切的情全部託付給了賈寶玉。但賈寶玉還是違背了她最初的意願,娶了薛寶釵。黛玉像一朵落花,最終還是避免不了凋零的命運。
黛玉輕輕呷了一口茶。我輕聲問她,最近過得可好。她低頭,答:還好,只是……她沒有說下去。
和林黛玉聊聊天——若是我的話,除了惋惜,只剩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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