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官文化,看到這個題目,心頭不禁沉重了些,一方面是因為其厚實的文化背景令我不堪負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文化背後的坎坷令我倍感壓抑。
不妨先引用余秋雨先生的一段話:
“他們本該在更大的意義上統領一代民族精神,但 卻僅僅因辭章而入選為一架僵硬機器中的零件,被隨處裝上拆下,東奔西顛。”
這便是貶官文化了,包含着文人騷客多少的辛酸無奈,有政治抱負卻無以施展,懷一腔熱血卻慘遭冷遇。於是,宏偉的志向淪為了無的之矢;赤膽忠心化做空懷一身惆悵,這樣的境遇,文人們各自有各自的釋懷:
洒脫者之如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無畏者之如子厚:“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大義者之如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大氣者之如東坡:“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他們的不幸造就了文壇的大幸;他們的坎坷,成就了文壇的輝煌。
十年寒窗的書生,一身正氣。哪裡懂得官場險惡,明爭暗鬥?於是乎,與社會交手不足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
也許是文人骨子裡那點墨水沒了施展的地方,於是寄情與山水,抒愁於筆墨似乎成了他們最好的方式。不知道着算不算是死要面子,文人們總喜歡把官場不得志美化成“不屑於與朝廷為伍”,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乍一聽是多麼的洒脫,多麼的超然物外。可是回想起當年“仰天長嘯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 豪言壯語,不免令我們掛起一絲苦笑,再聽聽“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理想,不禁感嘆到:這真的是洒脫么?這不過是壯志難酬后給自我的一點安慰罷了。誠然,在歷史上李白沒有被貶,可在我看來,他是被貶了,他是被“自己貶了”,他在別人沒有對他不利前淡出了這爭權奪利的混世,然而余秋雨先生說得好:“這種自衛和自慰,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機智,也是中國知識分子的狡黠。不能把志向實現於社會,便躲進一個自然小天地里自娛自耗。他們消除了志向,漸漸又把這種消除當作了志向。安貧樂道的達觀修養,成了中華人文結構中的一個寬大的地窖,儘管有濃重的霉味,確是安全而寧靜。於是,十年寒窗,博覽文史,走到了民族文化的高坡前,與社會交手不了幾個回合,便把一切沉埋進一座座孤山。”
好一個自衛和自慰,在我看來,中國的文人和文官應是有本質的區別的,文官懂得在混沌的官場中權衡利弊,像魏徵,房玄齡之類的上書房行走,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文官,而杜甫,白居易之類,或過於激進,缺乏官場經驗;或年輕氣盛,欠缺政治手腕。於是歷史上便留下了“烏台詩案”“僭越言事”,在西湖邊留下了長長的蘇堤和白堤,他們終究不是政客的對手,被貶了官職,只好憑着文人的天性,發點牢騷。
可就是這點“牢騷”,竟成為了中華文化的瑰寶:“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正因為一次次的貶官,中華文壇上才不會是千篇一律的歌功頌德,吟風弄月。才有了壯志未酬,懷才不遇,懷古傷今,以抒其憤。
儘管文人內心中的那點小九九暴露了“貶官文化”中“濃重的霉味”,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社會現實所迫亦是造就“貶官文化”的重要原因。長期的封建統治,中央集權把一個個文弱書生搞的狼狽不堪。更有甚者焚書坑儒,文字獄,令文人聞之色變,言謹行慎。歷代君王也許也有幾個造就太平盛世的,可是加固皇權的步伐 卻從未停止過。秦始皇一統天下,開靈渠,修長城,統一度量衡。可是有誰看到長城下的白骨?漢唐盛世時,又有誰預見了安史之亂的烽煙?“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最後受苦的往往是百姓:朝代興,興建設施苦的總是人民;朝代衰,焚河屠城害得還是人民。可人民往往是最無辜的。
也許是文人們憂國憂民的情懷,他們憤然拿起了筆墨,欲以此激濁揚清。然而文人們終究是太嫩了,往往淪為政治,軍事,陰謀,圈套,爭取奪利的犧牲品。如果把官場比喻成一個僵硬的機器的話,在這台慘無人性的機器里,充斥着狡詐,殘忍,嫉妒,仇恨和愚昧,而一味正直前行的書生們往往會在這台惡魔般的機器里碾成粉末。儘管裡面沒有刀光劍影血雨仇殺,但含沙射影綿里藏針的明爭暗鬥勾心鬥角往往更加殘酷,折磨的都是精神,摧殘的都是意志。
於是,社會現實的殘酷和文人內心的無奈,便構成了這獨特的“貶官文化”
這條文化之旅,雖然走得艱難,卻也前赴後繼地曲曲折折走了五千年。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貶官文化的大寫意,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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