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跟老宋一起站在年級主任辦公室的時候,老宋的媽媽沖了進來,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三宅一生的《一生之火》絕對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那年我18歲,老宋也18歲。
我跟老宋唯一的差別就是他的成績比我好得多,每一次考試除了語文意外,他每一科的成績都比我兩科的成績加在一起的多。我對此並不惱火,其實真正為我成績惱火的是我媽。
可是誰都不知道,後來,老宋失蹤了。直到學校開大會決定要給他處分的時候他才一個人才出現。我看着他,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只要他不想說,我問再多都沒有用。
後來的後來,才從別人的嘴裡聽到了“紅旗拉普”這個字眼。我隔過半個班給他寫了張條,統共7個字:“怎麼沒偷渡啊你……”他手裡捏着字條,看着我,沒有說話。我想,就算我文科成績再差,也知道那個地方離巴基斯坦就一條國界線。
其實我們並不像。
除了成績以外,他喜歡的畫家是達利,而我迷戀文森特·梵高。他喜歡的樂隊是X,我更偏向NIGHTWISH。只不過在學校這個Z軸的壓迫下,我們像是X軸和Y軸一樣,共同圈定了同樣的活動範圍和空間。
每周一下午第一節的語文我們一般都會曠課,我們兩個壞孩子跑到學校後面沒有人的地方聊天。兩個人經常在破爛的民工工棚裡面饒有興緻的背誦文言文,搞得像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將進酒、行酒令一樣。
語文老師已經徹底對我絕望。沒有辦法,我的文言文已經很POOR,但是他總有辦法把文言文講的更加POOR到極致 。他只不過想要“伺機”剷除我這個率領全班交語文白卷的不良課代表。第一次模擬考試,我的運氣好到不得了,成績不是第一,可是在年級仍然排得上名次。這就逼得那個POOR老師不得不對我忍氣吞聲。這讓我在語文課上更加囂張。諸如故意不帶上課要用的資料。POOR老師對全班大吼:“沒帶的外面站着!”我一拍桌子站起來走出去,還回頭跟老宋擠眼睛示意讓他跟出來。然後大搖大擺的曠掉這讓我無法忍受的“之乎者也”。
有的時候老宋未必會跟出來。剛開始還會覺得惱火,後來就覺得無所謂,一個人躲在廁所最裡面的閣子里一邊發獃一邊大唱王菲得到音樂。一遍一遍的唱《催眠》。尤其是裡面那一句:“遠走高飛,一二三歲,四五六歲,千秋萬歲。”
然後對鏡子擠出各種表情。
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孩子。再遇到這種情況,老宋經常會把他自己的複習材料傳給我,然後自己跑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有的時候恨不得衝上去踢他一腳,因為他直接破壞掉我以正當理由離開教室的陰謀。
報志願的時候我乖乖的聽了父母的話,我知道想了很久的中文系是沒有希望了。於是只能按照父母之命,填報了一個過了分數線就能上的“幼兒思想政治”專業。
這個專業讓我覺得哭笑不得。“幼兒?”
按照定義是指2至6歲的兒童。他們連自己“從哪來的”都不知道,就要教他們思想政治。還不如去學被我從小無視的龍星填報的什麼“熱能與動力學應用”專業呢
!那個孩子都不知道其實那個就是鍋爐專業 。還一臉信誓旦旦的說準備大學畢業后考研,然後不讀到博士誓不罷休。他小臉上一幅正氣凜然的樣子,綳得很像麻將裡面的“八萬”。他媽媽在一旁感動得稀里嘩啦。我在旁邊看着這幅場景一口水沒嗆死我自己。估計中國北方人民以後冬天暖器好壞與否就取決他了,然後又開始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是不是以後逢年過節就得給他送禮,要不然我家的暖器一定是涼的。
我把這件事當作笑話一樣講給老宋聽。然後自言自語地說:“是不是學微電子會很好啊……,畢業了可以再MOTO裡面工作,那樣我就有好多好多的手機用,我朝思暮想的那款ZARA就會有了呢。”
老宋趴在桌子上,一邊畫物理的電路圖一邊點頭說:“還有事么?沒事去看看書!”
我走回座位,一面坐下,一面心理開始不平衡。不停的想:當初怎麼會瞎了眼跟他好了呢?
後來,我曠了課,跑去考了藝術類提前招生。之後順利的通過無數考試,收到合格證后也沒又告訴他。本來連朋友都不想說,後來實在興奮告訴了朋友。傳來傳去,終於進了他的耳朵。
有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倆面對面地坐着。我埋頭吃“蘭苑”的雞肉飯。然後好奇的問他:“怎麼突然想起來訂這個,10塊錢,比往常的飯貴了4塊錢。這樣放學的時候就沒有巧克力的可愛多可以吃了。”
老宋抬頭看我,就只有一句話:“恭喜! ”生硬的扔到我臉上一樣 。然後他低下頭吃飯。
我愣在那裡,像是被釘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那個眼神我到現在還記得,我一直覺得老宋看我像是我家貓看我一樣,帶有一種好奇的意味揉在那目光中。我徹底的被他被嚇傻。好像做錯事情一樣。這件事給我一後遺症就是不敢跟我家大花貓對視了,總覺得內心有種強烈的罪惡感和背叛感。
直到圖書館翻修,整整半年的時間。直到我們畢業都沒有再一起去過。
在圖書館里並肩學習的日子沒有了,永遠都沒有了。我開始慢慢的躲避老宋。像是自己背叛了他一樣,總以為自己擅自決定去考藝術類的學校是件對老宋背叛的事情。考完之後我開始浮躁,不停地跟朋友出去玩,之後很久才慢慢回歸到正軌上。可是究竟是多久,究竟是多久呢?我們已經不再說話,甚至一句問候都沒有了
。
到後來,我們誰都沒說過自己終究填報的是哪個學校。儘管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曾經約好,要填報同一所學校
。他學商,我學中文。我們曾經還一起曠了課,跑去看過那所學校
。商學院和文學院離得很近,就有一道牆的距離。我拉着他的手說:“以後我們可以這樣,隔着牆說話,就像迴音壁。”老宋看着牆說:“可以考慮把牆拆掉。”一臉的嚴肅,像是個大叔一樣。那個時候韓國電視劇《對不起我愛你》剛剛播出。
我看着老宋就喊他“大叔”。他瞪着眼睛看我說“你以為你是韓劇里的主角啊!誰是你大叔!”我上去就給了他一巴掌,說:“不服你可以叫我大嬸啊。”
等到畢業照像的時候,被同學捉來開玩笑,生生的把我和老宋拉到一起。於是我們有了一張很客氣的一張合影。然後我們全班都站到桌子上照集體的合影。後來領照片的那天,我發燒了,沒去成。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看到我高中的畢業合影,也許這就是註定的一樣。
那一天,我拿着畢業證,一面唏噓感嘆的離開學校,一面想:其實我跟老宋也許再也見不到了。事實證明也是,慢慢的聽說,老宋填報了上海的學校,我搖頭。
其實,從高考成績出來那一天,我就知道我落榜了,心情糟糕到極點。父母緊張的幫我聯繫復讀的學校。周圍的同學已經陸陸續續的要準備大學開學,只有我還在為復讀的事情發愁。
夏末的時候,我挑了一天回到高中辦理轉團關係,順便跑到教導處查每個人的通知書登記。
老宋那一頁上面,“復旦大學”那幾個大字很刺眼。我輕輕合上本子,從來沒有那麼恭敬的對老師說了聲:“謝謝老師”就走了。心想我和這裡似乎和他再也沒有聯繫了,我們的生活軌跡徹底的分崩離析了。我不許自己再去憑弔什麼。然後跑回我經常唱歌的洗手間的小閣子裡面哭了很久。
過了幾個月,留在北京的同學聚會,我們說起來老宋。我端着碗,把臉埋在裡面,卻尖着耳朵一句句把他們說老宋的話挑出來。聽說,他去了上海;聽說,他學了那個時候我動心的微電子專業;聽說。他還好,就是微積分讓他很煩惱。
我一聲不吭的、就那麼靜靜的聽他們說。然後拿起茶杯喝茶,無法控制的,眼淚流了出來。
朋友跳過來安慰我,說“哭什麼,咱還能再找一個男朋友啊!”
我捧着杯子,心裏面一遍一遍的默念:“老宋,從你出走紅旗拉普的那一次,就沒有問過我。其實我是願意和你一起去的。”
老宋,我從來沒有說過的,其實我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