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仍是那寵冠後宮的貴妃。
移植至沈香亭前的牡丹開得正盛,她與他均前去觀賞。
李龜年手捧檀板,立於眾樂師之前,剛要唱,又說:“品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他忙召當時的翰林學士李白進詞。太白酒意未消,得旨,大醉之時寫下了那三首《清平調》: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封。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沈香亭北倚闌干。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玉環妃子的美貌躍然紙上。
她喜吃荔枝,他便命人快馬加鞭從南方送來。她並不知,只為自己這破顏一笑,已是驚塵濺血流千載。
從她由壽王妃成為他的貴妃那一天起,人們便記住了她。記住了這個天生麗質,為整個家族撐起了門楣的妃子。
他愛她的絕色容顏。絕美,驚艷,真讓那國色天香的花王也自愧不如!他寵她,順着她,呼她為“娘子”,她轉呼“三郎”。他立下了誓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一如平常夫婦。試問還有哪個妃子有如此待遇?即便是當年恩重如武惠妃,如江采萍,也該叫一聲“陛下”!
三姊虢國夫人也是美麗天成,且不施脂粉,令他垂涎。她頓生醋意。他也很生氣,便把她送回了娘家,經人勸慰,又才接了回來。
她跪在殿前,梨花帶雨一般,淚珠紛紛滑落下來:“臣妾有罪,陛下還是讓臣妾回家吧!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恩賜的,只有頭髮……”她剪下一縷頭髮,金步搖在頭頂微微顫動,“只有頭髮是受之父母,請陛下留為紀念罷。”
看着眼前淚水縱橫的麗人,他也不禁潸然淚下:“貴妃請起!”
驪宮。華麗的樂曲奏了起來。她邁向殿前,如步步生蓮,忽然開始起舞。霓裳羽衣舞。如同仙女凌空而降,仙袂華服,一切都飄渺了,好似仙境。她絕色的容顏也漸漸消融在幻境里……
“貴妃!”
再次驚醒了罷。身邊的人早已不在了。
他又想起了那天在馬嵬驛發生的一切。
宰相楊國忠已被將士誅殺,劍鋒便指向了貴妃。
無奈,她只有將她賜死。
終究還是紅顏禍水么?她從容地收拾好自己地妝容,路過他跟前,低吟了一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他不禁淚下,終於感到自己已經衰老,連深愛的妃子也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她香消玉隕。
而她的臉上依然是那傾國傾城的笑容,玉指輕滑過白綾:“真是柔軟呵……”一滴淚就掉了下來,砸在白綾上,砸在他心裡。花鈿落下,清脆的響聲映襯着無比的寂靜。
她心裡有恨!他知曉。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一切的誓言一如他對她的愛一樣,成了那奪命的白綾么?都是如此的柔軟呵……
車輦忽然停下了,傳進高力士的聲音:“陛下,皇宮到了。”
又從蜀川回來了么?
月色朦朧,長安城籠罩在微微的細雨之中。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鈴聲緩緩搖着,如同一支斷腸的曲子。他在宮中踱步。月華之下,景是舊景,而人非故人。太液池,未央宮。芙蓉御柳,像極她明月般皎潔的臉龐。鈴聲愈傳愈近,竟匯成了一曲哀歌。他回殿記下。《雨霖鈴》。
翌日,他來到梨園,竟不見一人。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怒火,轉身卻見到歌女念奴。他這才壓住了怒火,請念奴唱一曲。念奴不見她,察覺到一種恐懼,但還是唱了起來。他卻心不在焉,彷彿念奴那高亢的歌聲中憑空添了幾分哀怨與凄厲。“停,停!”他拂袖而去,留下花容失色的念奴。
天漸漸地黯淡了,又一個夜晚降臨。他輾轉反側,終是睡不着。一星螢火在窗前忽明忽暗,火光中又映出了那傾國的容顏。夢裡夢外,都是她的倩影。
天剛明,一道士求見,自稱因感動於明皇的專情,願意尋找貴妃的魂靈。他當即應允。
誰料到九霄碧落和黃泉都不見她的芳蹤。道士忽聽聞東海有一座飄渺的仙山,便決意去那裡尋找。
她果真在此。
她仍是絕美,但臉上依舊有淺淺的淚痕。衣袂隨風飄起,恰似那霓裳羽衣。
道士說明了來意,並奉上一首曲子,正是那首《雨霖鈴》。
她淡然,默默道了謝,留下一股金釵,一扇金鈿后翩然離去。金釵金鈿,正是當日定情之物。
他從道士手中接過了金釵金鈿,明了其意:來世可再做夫妻,但恨不能絕!
只有那首《雨霖鈴》久久回蕩在長生殿內。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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