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隔不住相思
直到現在,當我看見相思鳥的時候,心裡還是苦澀的。在八歲之前,我根本沒有了解到原來動物是和人一樣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生命。
八歲那年,我在奶奶的帶領下,興緻勃勃地去逛鳥店。這時一對機靈可愛的鳥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種小鳥叫什麼名字?”“相思。”姐姐輕描淡寫地回答着。可是當這兩個字眼在我心中閃過的時候,卻使我驀地產生一種感動。
“就買它吧。”我樂呵呵地說。
今後的幾個月里,我無微不至地照料着它們。這兩個小機靈鬼每天上竄下跳吵個不停,爸爸媽媽都煩了。可是,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偶然醒了過來,看見在一片淡淡的月光籠罩下,兩隻鳥抬起頭,眸子越發地亮——從那裡我讀出一種渴望,一種可望不可即的悲傷。那兩雙眼睛在黑暗裡露水盈盈——那時我定定地注視着它們,把什麼事都拋在腦後,沉浸在夜色和它們眼神的一片蒼茫中……
知道嗎?我覺得它們在哭呢。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年。
可是,註定不能相安無事。
陽光含着失落的味道,淺淺地照在鳥籠上——他走了。
餵食的時候,兩個小傢伙還不依不饒地啄着我的手,在籠子里樂呵地沒一刻消停,滿足地小口吃穀子;而現在,他趁着我沒注意關上籠門的機會,回到了藍天的懷抱,不在留戀這個簡陋的家了。我知道我是寂寞的。可是,她單薄的身影影影綽綽地融化在夕陽中時,那難以言喻的寂寥和失落,有多深刻——那時,我才恍然大悟:他的走,對她來說,是難以彌補的痛。
她終日鬱鬱寡歡。那時,姐姐不以為然地跟我說:“鳥和人一樣,是不會永遠留連一個人的——放心吧,我們給她再找一個伴,她會開心的。”
是嗎?
她可以忘記他嗎?那麼強烈的愛怎麼可能因為時間的消逝而一乾二淨?如果可以,那我錯了——我相信童話故事裡的一生。
她沒有。但她一天天沉淪下去消瘦下去,我於心不忍。
一次我和姐姐去集市回來。
當那一幕闖進我的眼帘的時候我哭了。
他回來了。
他的嘴上還叼着一隻果子,爪子狠狠地撞擊着那扇把她和他隔開的鐵門,殷紅的血一滴、一滴滲了出來……我聽見了他的絕望他的悲傷他的痛徹心扉,他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撞那扇門,讓我不得不讓自己相信他瘋了,但是他不能不瘋狂——
因為她,她死了。
他已經回來,他回來看她了,還帶着果子是要給她吃的。
但她已經永遠看不見。
我們永遠插不進去。當我們進來的時候他完全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因為他已經無暇顧及其他。
他明明知道回來是什麼結果,會永遠回到牢籠一生做一個囚犯。
但他不在乎。
從來就知道鳥可以為自由放棄生命,但不知道鳥同樣可以為愛放棄自由。
這時,奶奶跟我說起了相思鳥。
為什麼這種鳥叫相思。因為這種鳥,一生只有一個伴侶,而且永遠不能分開,如果分開了,是活不成的。
他們明明相愛可是卻無法抵抗死。
為什麼。
從那以後相信有天長地久。
從那以後相信有至死不渝。
從那以後相信生死的鴻溝隔不住相思。
那一年的秋天,我把她裝在一個很精緻的盒子里,帶上鋤頭,到花園裡,埋葬了她。
又一年的秋天,我已經辨不出她葬在哪裡。因為土壤是那麼肥沃,一串紅熊熊地燃燒半邊天,根本就沒有死亡的氣息。
是啊。雖然有死,但生命依舊會延續下去。
現在我還是會漫步在那個花園裡,看一串紅熾熱地燃燒着,和她熾熱的愛一樣……偶爾,還會聽到耳邊相思鳥悲涼的歌聲回蕩着,浸透我的心。
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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