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總讓我感到詫異。身體里像有液體潮汐般澎湃,一下一下,最後像壓抑已久的洪水,瞬間那些溫熱的液體在我身體里恣意地流淌着。那股溫暖使我頓時舒適得手足無措。像一尾一直生活在渾濁里的魚,偶然遇上了一股清泉,歡快得忘記了呼吸。
那時一種怎樣的力量?能讓人從心底開出最柔軟的花來。
我想起兒時蹲在陽光下用那些透明簡單帶着淡淡顏色的玻璃糖紙蒙住眼睛歪着頭看。於是忽然間整個世界就神奇了起來。在陽光的折射下熟悉的小公園閃耀着朦朧柔和的光,五光十色得讓我留連忘返。糖紙在太陽暖暖的照耀下散發出軟綿綿的香味,久久彌散在空氣中不願離去。
溫暖,唯美,又帶着絲絲香甜。這是孩提時他給我的印象。
今天我又再見到了他——安徒生。他還是那個安徒生,那個掌管着所有孩子甜美的夢的安徒生。可我卻再也不吃那種原始的只帶有簡單甜味的糖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有着精美糖紙的糖果。小時候裝滿我笑聲的小公園也同樣變得破敗不堪起來,滿園的蕭索之景令我感到心寒。太陽也漸漸變得毒辣,使我腦海里的那些回憶像被蒸發般慢慢迷糊起來。
童話總是甜美的,甚至甜美得不真實。我忽然感到像周庄迷蝶般迷糊了。腦海里好多東西像糨糊般混在一起,許多畫面重重疊疊,分不清楚,分不清楚。
身邊的一切一切都令我感到困惑。
清晨我路過一座宏偉的大廈。光滑的大理石映出人們灰黑的影子。整齊的髮型,黑色的套裝,竊竊私語的影子以及千篇一律的麻木表情。掩飾得很好的腐敗扭曲的靈魂被一具具光鮮的軀殼來回地拖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我感到華麗的大廳中空氣在不停地膨脹,硬底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女人高跟鞋斷掉尖叫的聲音,汽水罐撞擊不鏽鋼垃圾桶的聲音,撞擊着我的耳膜,衝擊着我神經,我感到透不過氣來。隨着電梯聲的響起,成群的鬼影又被拖着扭着歪曲的身子尖叫着奔向電梯。鬼影僮僮的的大廳又回復原始的寧靜。就像久違陽光的黑色青苔回復健康的綠色。
一切只有大理石清楚地看到了。
那些美好呢?那些溫暖和糖果般的甜美呢?
我怎麼都看不到。
怎麼我看到的只是黑暗和渾濁。它們真的存在嗎?難道只是騙小孩的謊言?
難道他都沒發現實的骯髒嗎?更令我震驚的是,他的童年是很孤寂痛苦的。兒時的他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處處受到歧視。是什麼能使這個受過創傷的孩子寫出美麗動人的故事?
小意達的花兒們,那隻曾經醜陋的美麗天鵝,白雪皇后,變成泡沫的美人魚,我彷彿聽到它們在輕輕的唱着歌,細細地訴說著什麼。
我又找到了那種溫暖如春的感覺,身體再次有液體不安起來,而這次,那種感動變為溫暖的淚水。那尾魚兒,亦將纏繞在身體上的污漬統統褪去,露出原本美麗的花紋來。
原來那種巨大的力量,叫做愛。
並不是他沒有發現,只是他只願用愛去詮釋這個世界。其實它一直都存在着,只是我們沒有發現。安徒生,他輕輕地告訴我們,愛,就在你的身邊。
當烏雲散去,你會發現,蔚藍的天空其實並沒有染上一點點的灰。
再見安徒生,永遠安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