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巷子在下雨。一滴滴雨淚狠狠濺在青石縫兒的水泡里,“啪嗒”“啪嗒”沒個完。蘇語珊低着頭,用腳尖肆意撩撥着窪里的水。水滴從她白皙的臉上滑下,但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前方隱隱閃現着一點點的燈光,很溫暖。但在蘇語珊眼裡,那是她心底永遠的痛。
不知不覺走到了燈光前。蘇語珊將木門輕輕推開,走進屋。廚房裡立即傳出男人的招呼聲:“珊珊啊,爸爸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櫻桃……”蘇語珊依然像往日一樣不冷不熱:“知道了。”她早已厭倦了自己的父親,她不會再原諒他。
蘇語珊還記得父母離婚的那些日子,父親每天像瘋了一樣毆打母親。母親一到晚上就摟着五歲的她不住地哭泣。小語珊撫着母親的傷口,下定了決心:這輩子也不會原諒父親。她還記得,母親走的那天,她抱着母親的腿,卻硬是讓父親生扯了下來。那種痛,她永遠記在心裡。
門開了,父親將櫻桃端了進來。他微微佝僂的身軀顯得越發瘦小,幾根銀絲已悄悄爬上了雙鬢。他謙卑地笑着:“珊珊啊,爸爸一會兒要出去一下,別忘了鎖門。”“知道啦!”她有些不耐煩。她心裡明白,父親又要去夜市上撿塑料瓶。為了讓女兒過上更好的生活,他除了每天給別人修摩托,晚上還要去拾破爛兒。但是,她的心裡沒有絲毫的感動。在她認為,父親只會抽煙,只會喝酒,只會發牢騷。
二
雨停了。蘇語珊望着窗外的人來人往,也想出去透透氣。她搬了個木板凳,坐在門前。遠遠地,走來了一對父女。父親將女兒扛在肩上,女兒開心地笑着:“騎大馬嘍!騎大馬嘍!”父親也咯咯地笑。蘇語珊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那時自己才三歲,父親帶自己去遊樂場玩兒。她開心地坐在自行車上,摟住父親的腰,撒嬌地說:“爸爸快一點兒嘛!”爸爸也不生氣,騎得像一陣風。她便有些害怕,大叫着,緊緊抓住父親的腰帶。到了遊樂場,父親成了他的講解員:“這個,叫過山車。那個叫摩天輪……”突然,父親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櫻桃,有紫的,也有紅的,饞得小語珊直流涎水。櫻桃是蘇語珊最喜歡吃的水果。
一陣輕風吹過,蘇語珊回到了現實。再也回不去了,是的,只能是回憶,殘酷的回憶,痛心的回憶。自己真的要這樣一直憎恨父親下去嗎?遠遠的,父親回來了。三輪車上載滿了瓶子,父親開心得很。
淚,又流了下來。
三
秋的陽光總是很清冷,瓦礫上卧着的樹葉兒一點點積存着。風吹着,將蘇語珊的髮絲拂到空中。長發飄飄,像故事中的女主角。她要走了。她考取了縣裡的一所重點中學。
父親將那扇大木門鎖好,輕輕地說:“走吧。”便背起鋪蓋朝前走去。蘇語珊回頭望了望,緊跟着跑了幾步。她本不想讓父親送的,可父親是牛脾氣,執意要送,自己又有什麼辦法呢?這麼多年來,自己對父親的怨恨一點點消逝,只剩下一座小小的冰山。她不知自己應不應該原諒父親,是否會愧對母親。但父親的愛實在是太強大了,使她沒有信念堅持下去。
到了學校,父親饒有興趣地這兒轉那兒轉。來到宿舍,父親這兒瞅瞅那兒瞧瞧,挑了半天才挑到了一張上鋪。他登上梯子,費力地將鋪蓋往上頂。他喘着粗氣,腿有些顫。蘇語珊有點兒擔心:“要不我來吧。”“我能行。”父親從牙縫兒里擠出幾個字。終於上去了。父親拿出撣子耐心地打掃起來。他弓着腰將床鋪上下擦了個遍,然後又將被褥一樣樣鋪好。最後,他又費勁兒地爬下來,在口袋裡摸索着什麼。一會兒,他笑了,布滿皺紋的手伸到蘇語珊面前,漸漸展開,是櫻桃!有紅的,有紫的,在冷冷的陽光下閃着別樣的光輝。父親把櫻桃遞到蘇語珊手裡笑得很開心:“吃吧。好好學習,別擔心我。缺錢打電話。我走了。”父親說完,走了出去。他回頭看看女兒,笑了笑。
蘇語珊跑到窗前,看到父親佝僂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校門口。她失魂落魄地坐到床上。那是父親剛剛鋪好的床,上面有父親的溫度,一點點,滲入她的心靈。她抬起手,朦朧中望見了那幾顆櫻桃,淚終於掉了下來。
櫻桃也哭了。晶瑩的淚水順流而下,風吹來,淚落得更快,一滴一滴,純潔無瑕。那晶瑩剔透的瑪瑙般的櫻桃,是父親對女兒永世不變的愛。
窗外的梧桐樹,葉子一片一片落下。校園的秋,幽靜而深遠。
初三:李彥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