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起了那個優美的傳說。
那個叫女媧的女神,將黃土兌水和成一堆泥,揪一坨,手中慢揉輕搓,再細捏,捏成一個小泥娃娃,往地上一放,竟活了。女媧又捏成第二個,第三個……
這些都是自己的兒女。女媧嫌這樣“生兒育女”太慢,又用荊條編成大繩,蘸上黃泥甩動,甩出的泥點即刻變成群群活蹦亂跳的小人。大地上逐漸有了人類的族居。後來女媧又請命自為人間媒妁,為人類建立婚姻制度,把男人們和女人們結合起來,讓他們自己去繁衍和養育後代。
人類的種子從此綿延不絕。
二
一干人風塵僕僕步履蹣跚,移走在田間土道。飢餓造成的勞頓與疲憊寫在臉上。中間那個衣着華貴的人面色如土。見田間有農人勞作從人上前乞食。農人盛一碗泥土遞過來。貴人一臉慍色,懷怒欲發。有個從人忙走過來對他耳語幾句,貴人終於改變態度,虔誠地接受了農人的贈與。
衣着華貴的那個人,就是正在亡齊晉公子重耳,那個從人,叫趙衰。至今,他的低語還在我耳邊響亮:“土,國之本也……”
另一個宏大的場面在我面前幻化。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皇帝,領着他的子嗣家眷,文武百官,三千儀仗,對着社稷壇上的五色土,長揖着地,三拜九叩……
三
陶,彩陶,印紋陶,彩繪陶,彩釉陶,精陶,唐三彩……一串從遠古的泥土裡走來,古色古香的名字。有了陶,當然就有了瓷,英文里有了一個叫“china”的響亮的單詞,漢語里有了一個叫“陶冶”的美妙的詞語。今天,陶藝正作為一個獨具品格的藝術門類而存在,帶着現代藝術的曙光,在世界範圍內鋪展開來。
回味起起揉撫泥巴“造”世界的童年,泥團如麵糰,在掌間肌膚般柔軟滑膩,且又筋感十足。如醉如痴,樂此不疲。
四
現實與歷史的更迭。
硝煙。火光。疊屍。廢墟。
是土之賊把地球搶劫成悲慘的樣子。
五
作為世襲的土着,我見證着一個部落關於泥土觀念的變遷。
在家種地的老叔:老劉,你看你壘的田埂,歪得多有水平,盡朝別人家地里歪!
給我修直了,不然,甭怪我不客氣!
外面經商的堂哥:爹,你為一個田埂跟人家爭來吵去,憋得心口疼,值嗎?種你那兩畝地一年能收多少錢,撂了算了,我在外面一禮拜就掙回來了!
都市打工的妹妹:給我找對象,家在農村,堅決不答應!
課堂上老師講解:學而優則仕,幸福生活來自白領和小資。
六
腦際裝着那漫山遍野數不清的饅頭似的土冢荒墳。
我不能辨認有哪一座是從一百年前走到現在的,我也不能斷定又有哪一座能從眼前走到百年以後的歲月中。
我想,更多的是,它們在歷史的風塵中歸於無形,歸於泥土的大姿勢。
人,生於土,長於土,歸於土;最終,湮滅於土。
容不得誰去矯情。
有誰是泥土裡生長的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