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居喪》里的赤子情結
文/何鄭
《五月居喪》中的“居喪”也可釋為：居憂。其意為：舊時父母死後，在家守喪,不治外事。史記殷本紀》記載：太甲繼承王位后三年，不遵守先祖成湯制定的法典，於是把他放逐到桐宮替中壬守喪。太甲在桐宮守喪三年，悔過自新，於是他被迎回國都，重掌了政權。從此太甲注重品德修養，諸侯都歸順殷商王朝了。詩人的題目里隱含着這樣的一個典故，我想這是詩人有意為之，表達着詩人深厚的思想感情，很有寓意，或象徵，或自喻，意境深刻，傳輸着詩人濃濃的民族孝道美德和赤子情懷。包苞的《五月居喪（組詩節選）》是詩人農曆五月在父母仙逝，在家守喪期間寫的一組詩，古有“王徂桐宮居憂”，今有包苞居喪賦詩言志，一古一今，相映同彰。《五月居喪》共有五首，前兩首寫父親，后三首寫母親。
讀罷《守着父母慢慢變老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令我震撼，思緒翩翩。站在孝道的高處，心裡常懷有感恩的心，無論自己多麼蒼老，感恩的心態常使自己年輕。詩人大概在感懷父母在世時的天倫之樂。無論是艷陽高照的午間還是夕陽燃燒的秋天，只要站在生命的上游，真摯熱愛父母，“守着父母慢慢變老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啊”，慢慢享受摯愛，守護父母，就是守護幸福，就是守衛我們的家園，守住我們做人的底線。父母給了我們“幸福的童年”，在父母面前我們永遠是個小孩子，哪怕“把我缺了的牙補齊”，哪怕“把我的白髮染黑”，父母在我們永遠年輕。《守着父母慢慢變老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整個篇幅里是兒子對父母的感恩的心的表述，和對父母的敬畏之情。父母不在了，詩人“無數次設想，當我邁進家門/喊出一聲滾燙的爸爸媽媽/那是多麼幸福啊/儘管我也行動不便/可我還是要像個孩子一樣/親吻他們蒼老的臉，或者/低頭垂手，接受他們喋喋不休的訓斥”，這是多麼強烈的抒情啊。“雙親俱喪，我就只能在夢裡喊爸爸媽媽了//而當我的兒子，也在夢中喊出“爺爺、奶奶”/淚水，早已漫漶了我未老先衰的心”，詩人一家人對親人的離世的痛惜眷戀之情可見一斑。守護者父母，就是守護着幸福，就是守護着財富。
《逆風而行》里騎着單車的父親，行走在逆風裡，人生的步履是那麼的執着，無論世事多變，不論世界怎樣的晦明變化，“……他逆風前行時/暴凸的血管和青筋/我也目睹，逆向的風吹他/比命運還要無情/可唯有此時，他更像一把刀/或一支箭//他總是俯身，用勁/並讓風，把他染霜的頭髮/吹成一面旗幟/”，父親是生活拍的強者，他堅強、無畏、堅韌，“每一條骨骼/都比那飛轉的輪輻更加閃光”。老者長已矣，存者常記憶。父親始終是詩人生活的楷模，人生的榜樣。詩中凝練的勾勒出父親的形象，詩情畫意雕刻出父親的堅忍不拔的形象，他在詩人心裡，即使“風吹，它會閃出光來”。父親在詩人的心靈里抹不掉，忘不了，父輩的年輪融入年青一代的脈管里，生命得到延伸。父親這面旗幟，永遠插在詩人生命的源頭。
《黃昏來臨》里“又一個黃昏來臨，媽媽/太陽離開了大地”，詩人傷悲的述說母親在一個黃昏時分仙逝，埋怨自己對母親生命失去的無助，懺悔，詩人追憶母親的養育之恩，“我們不哭，可你掙下的錢財會哭/你修好的房子會哭/你留在我們血液中的善良和仁義會哭/媽媽， 你辛苦了一生愛了一生的村莊會哭/”，這是多麼傷悲的情感啊，睹物思人，詩人說：“隔着冰冷的兩個世界/我多麼希望有一扇門可以找到你/那怕只去看你一眼，媽媽/那怕只是看你一眼……/”，“天又黑了，媽媽/我在你睡了一生的床上坐着/感覺你就在我的身邊/媽媽，我靜靜坐着/就像一扇虛掩的門，等着你熟悉的身影出現/”，讀到這裡，我心裡潮潮的，母親睡慣了的土炕上，空曠曠的，就像農人家裡掏空了糧倉，就像一顆大樹落光了樹葉，正如我父親去世時我寫的《父親》：“父親，變成了一片枯樹葉/猝碎了隨着風飄去，很遠/睡慣了的火炕寬了許多/好像莊戶人家的空着的糧倉/一生飄零，轉眼/收完了一季莊稼”。
目睹“風吹動了搖椅”，那是父親去世時的搖椅，睹物思人，七七雖過，思念愈深，孤獨的搖椅，思念在“漫長的雨季才剛剛開始”，詩人多麼希望“遠去了的老父親/又回來了”。
詩人在《在淚水中起程》表白的是一種沒有能盡到孝心的自責，懺悔之情，表達傳述的是拳拳的赤子之心，血濃於水的骨肉情深， “媽媽，讓我陪着你/就像你在那些艱難的歲月陪我一樣/媽媽，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詩人對母親的祝福和寬慰，母親失去丈夫的痛苦，兒子失去父親的悲傷，“陰陽兩隔”自然無法抗拒，但我們可以坦然面對死亡，用微笑面對現實，面對生活。
《五月居喪》標題內涵深邃，閱讀性強；語言的平民化生動形象，意象鮮活；感情的內心流露，充沛真切。肺腑流真情，方寸表肝膽。彷彿牽繫着亘古與今朝的燈光，已在字裡行間次第點亮虔誠之火，點燃熾熱的赤子之心。只要活着，就是幸福。感恩就是積蓄正能量的一個過程。心靈中的正能量在心裡緩緩聚集。辛酸中的憔悴，感激中的感恩，哀痛中的追憶，這種沉痛深深地透進詩人的靈魂里。是我不由的想起三毛埋葬愛人後寫下的話：“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們。”上善的靈魂長眠一片安寧的地下，聽着雪花微微地穿越宇宙在飄零，飄零到所有生者和逝者的身上。望着飛蛾拂過花叢振翅飛舞，你就會開始想念地下的人──曾經是家的守望者。
附：包苞 五月居喪（組詩節選）
《守着父母慢慢變老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無數次設想，在父母滿頭白髮的時候
我要首先把我的白髮染黑
父母在，我不敢先白
無數次設想，在父母滿口假牙的時候
我也要把我缺了的牙補齊
這樣，喊出的爸爸媽媽就不會變調
無數次設想，當我邁進家門
喊出一聲滾燙的爸爸媽媽
那是多麼幸福啊
儘管我也行動不便
可我還是要像個孩子一樣
親吻他們蒼老的臉，或者
低頭垂手，接受他們喋喋不休的訓斥
這樣的情景我曾在幸福的童年擁有
那時，我多麼羨慕我的父母
回了家，還可以喊“爺爺”
如今，我對生活的要求一低再低
失去婆婆后我祈求上蒼留住我的父母
失去父親后，我只祈求留住母親
可守着父母慢慢變老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啊
雙親俱喪，我就只能在夢裡喊爸爸媽媽了
而當我的兒子，也在夢中喊出“爺爺、奶奶”
淚水，早已漫漶了我未老先衰的心
2013/9/26
《逆風而行》
閉上眼，我又看見父親
騎着破舊的單車
逆行在風中
似乎年輕再次回到了他的體內
每一條骨骼
都比那飛轉的輪輻更加閃光
家在身後，而生活
永遠在前方無休的風中
無數次，我目睹他逆風前行時
暴凸的血管和青筋
我也目睹，逆向的風吹他
比命運還要無情
可唯有此時，他更像一把刀
或一支箭
他總是俯身，用勁
並讓風，把他染霜的頭髮
吹成一面旗幟
我真怕圍剿的惡風
會讓生活的大車傾覆
可父親從不這樣想
他甚至從不要求我們
來幫幫他
身邊的世界在晦明轉換中飛速變化
唯有父親騎着單車
逆行在風中的身影
亘古不變
就像父親遠去，我恪守着的一句諾言
風吹，它會閃出光來
2013/10/21
《黃昏來臨》
又一個黃昏來臨，媽媽
太陽離開了大地
那次從蘭州返回，一路上
你都在對我回憶過去的事情
媽媽，我強壓着淚水
覺着自己是那麼無用
我曾一次次設想，放下手頭的工作
到鄉下去陪你
可直到臨終，我也只像個匆匆的房客
除了給你留下無盡的想念
更多的，是你對我的牽挂
如今，我們都知道了永別在即
你卻一次次告訴我們
“我走後，你們都別哭”
你說我們都是孝順的孩子
你並沒有遺憾
可是媽媽，沒有了你
我們又會是誰孝順的孩子呢
我們不哭，可你掙下的錢財會哭
你修好的房子會哭
你留在我們血液中的善良和仁義會哭
媽媽， 你辛苦了一生愛了一生的村莊會哭
如今，我終於放下了手頭的工作
我們卻隔着冰冷的兩個世界
我多麼希望有一扇門可以找到你
那怕只去看你一眼，媽媽
那怕只是看你一眼……
天又黑了，媽媽
我在你睡了一生的床上坐着
感覺你就在我的身邊
媽媽，我靜靜坐着
就像一扇虛掩的門，等着你熟悉的身影出現
2013/7/31
《風吹動了搖椅》
失去了親人的搖椅
忽然，又動了一下
彷彿遠去了的老父親
又回來了
守七的日子
淚水有着蜇人的芒刺
但我對他的懷念
必將要在形式上暫停
可漫長的雨季才剛剛開始
蒼天厚土掩埋什麼
什麼就在大地上生生不息
就像孤獨的搖椅
每一次看它
似乎都在動……
2013/7/23
《在淚水中起程》
媽媽，今天，我要帶着你
去一個比縣城更大的城市
尋找一位傳說中的神醫
媽媽，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
在一種謊言中
讓你承受勞頓之苦
與其說是尋找拯救
不如說是我在利用一種謊言
成全自己可憐的孝心
但是媽媽，除此我還能做什麼？
我們微笑着接受別人的祝福
但我們並不甘心命運的安排
希望從來都很渺茫
但那畢竟是希望啊
媽媽，讓我陪着你
就像你在那些艱難的歲月陪我一樣
媽媽，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向你曆數人間的奇迹
但我深知這只是一場騙局
媽媽，我不說穿
但你也緊咬着牙關，媽媽
你是在用和死亡的抗爭
給我悲痛的心以安慰嗎？
媽媽，那怕真的一去不回
那怕從此陰陽兩隔
我都堅信，什麼也不會把你從我心中帶走
媽媽，讓我們微笑着，上路吧
《五月居喪》里的赤子情結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