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居”外的博學路,當屬我看到過的最寬闊的馬路了;
有環衛的阿婆總會在很早的時候就騎着自行車從四面八方趕來,在我們的宿舍樓下聚集着,稍微穿戴下后,她們便會在晨光還沒升起時就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去。
所以諸如“富士居下的圍觀”這樣的詞語在博學路上是高頻出現的。大多數時候,也吸引不了我們所有同學的興趣。
“圍觀就圍觀吧”,就是變成“圍困”也無所謂。我們在透過富士居的窗玻璃時,見過多數的在樓下聚集着的阿婆。她們只是在享受着自己的餐飲而已,大多數時候的我們,卻還是沒起床。
說博學路寬闊,就是因為那些阿婆們在休息時,是不用憋在大路邊的。她們可以很安靜地在休息時間聚集到我們的樓下;她們可以在樓下的石凳上坐着,透過眼前的三排與街道平行的香樟樹,遠眺着人行道上,她們各自負責區域的衛生狀況;她們甚至還可以在中午躲進那香樟樹的綠蔭里。
香樟作為行道樹,在W市是很普遍的,穿越於三鎮的其他街道小巷內,也沒有看到過其他的樹種。
所以我時常有那樣的感覺,W市就是因為被香樟樹點綴着才愈加美麗的。隨意漫步在哪一條路或哪一條街上,也是很容易能嗅到香樟的清新味道的。當然,偶爾會有灰塵,汽油混合的異味。但那味道是不濃的。
有騎腳踏車的情侶,甚至是有四人合騎自行車的雙對情侶,他們是這個城市街道上最為活躍的精靈使者;他們一般也都會在肩上挎着時下流行款式的包,面帶微笑,有默契的在踩着踏板,別樣的自駕游便在他們輕快的如同香樟樹上在打旋着的落葉一樣的歌聲里開始了。
他們的車隊會沿着香樟樹的淡淡綠蔭,熱情地向前;有環衛的阿婆依次被他們歡快的聲音所吸引,阿婆們拄着掃把,在翠綠的香樟枝葉下,面帶着微笑,任微黃的殘葉分飛。她們似乎想起了某些過往,也都在小小的沉醉着。
沉醉過往,或者說該叫回味過往,這種久違的依戀在老一輩W市人的身上表現的格外突出。因為當時光還是停留在上一代人周圍的時候,地處在大江中游畔的這座W市是很風光的。“東方芝加哥”的美譽不是虛傳,因而從那時起甚至是在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大都市”的名氣曾讓每一個裹足於三鎮之內的居民為之瘋狂!
沒落之後方有清醒,而清醒里大都也孕育着智慧。或者,這才有了對舊時風景的剔除。現在的W市就如在香樟綠影里掩映着的一抹流酥,歡笑也罷,孤寂也罷,都只是對當年在某個紅燈綠影里徘徊着的喧熱作的偶爾回應而已。
那回應,和現在已是年過古稀的老人產生的小小沉醉一樣,再沒有當年的狂放和激揚。
而我們又很難說,此刻處在這香樟綠影里的城市,它是安靜的,或者說它會是變得安靜。
繁華流火,世俗凱歌;亦或是輕羅小扇,涼螢婆娑。在如今這綠樹香樟里的古老市民,都是不會接受的,也是不可能安靜地朝着傳說里世外桃園的方向前行的。
在此以前我是不知道的,沒有哪一座城市裡的人是這樣盛行吃熱乾麵的。我只能用盛行,流行一詞,範疇畢竟過小。
單之前看到為數不多的幾次環衛阿婆們的聚餐,每一次看到她們吃的都是熱乾麵。
圓桶紙碗,方便竹筷,一起被擱置在那種特別薄弱的塑料袋內。看那些阿婆們手提着裝有熱乾麵的塑料袋角,也總會看到有沾在袋角上的褐色芝麻醬,偶爾有濕潤的珠兒溢在袋角,讓人分辨不出那是水珠還是汗珠。
而在博學路上甚至是在W市的其他的一些路上,學生,店鋪的夥計老闆,亦或是某個在街上匆匆走過的路人,他們的早餐也大都是一碗熱乾麵。他們會一手端着圓桶紙碗,一手握着方便竹筷,走走停停,埋頭於碗端,大口大口地哈着熱氣,吃的不亦樂乎。
K同學曾有一次在早上乘過公汽回學校,他是從不吃麵食的。可那天,他居然也是端着碗熱乾麵匆匆地回宿舍。我們宿舍的成員最牛的一次是,早餐集體端着熱乾麵趕着去上課。五六個人齊唰唰地在人行道邊的香樟樹下狼吞虎咽,景象頗為壯觀。
熱乾麵會招引來所謂的“狼吞虎咽”,我總認為那是源於早餐源於人的新鮮感所致。面的熱度與人的熱情易於融在一起,也大抵可以解釋了W市人骨子裡有的那種火熱,躁動。
W市人的談吐特點因此也很接近他們的飲食特色,至少是受很大影響的。我這樣認為著,可我看到的他們,卻好似根本就沒有談吐素養的一樣。
“老虎的咽,獅子的嗓,閻羅的手下嚇破膽。”這諺語道出了他們讓外地人驚訝的帶火脾氣的素養。
可奇怪的是,在餐桌上,他們的風格又完全變的迥異了!他們在與人交談時表現出的那種大服便便的如憨頭莽夫般的粗魯,到了餐桌上以後,卻又變化成如小家碧綠般小心翼翼,彷彿受到了某種驚嚇般。
K也曾戲虐地說,在餐桌上,W市人是故裝高雅的,以此掩藏他們的低俗。他自己不是本地人,不然他不會這樣說。我只能說,餐桌上本就該表現的雅一點,我們是不能老回想着那次“集體熱乾麵事件”的!
W市人的高雅,也總是屢見不鮮的。K很少認同我的這意見,好像他對W市人很有意見似的。K是蘇州人,溫婉的含蓄,脾氣特別好。我約摸着也可以猜測到他內心的一些想法了。
沌口街的十字路口很寬闊,有高聳的路燈立在一旁,發出閃耀的白皙的光,這在別處畢竟少見;而十字路口的一角延伸處,在另一處神龍街畔,便是氣勢異常宏偉的金凱購物中心;神龍陽光城小區與之毗鄰。所有的街道上,小區里都無一例外的種上了新鮮的香樟樹。
新式的咖啡亭很多,一般的小區外,公共綠地區邊都會冒出幾家。大都是露天經營,一個桌位就是一桿撐開的大蓬傘。桌上會點綴着些附近藝術學院提供設計的古典小雕塑,而桌下,竟會有偶爾徘徊的貓咪。
貓咪都是懶洋洋的,很少會盯着人看,它們喜歡自己曬太陽。喝咖啡的人只有在雙休的下午才會多起來,氣氛依舊平靜。而那時,貓咪卻不見了。
有養寵物的少女或婦人很少光顧咖啡亭,她們更多的還是喜歡奶茶,也許大部分拽在手心裡的還是減肥茶。她們喜歡在早間或是在黃昏時,在有香樟樹的路邊溜寵物,或帶着自己的寵物一起作運動,跑步或健美操。
有被家長帶領的一群小孩,會很有秩序地繞着香樟樹跑步。他們會挨個地跑着S型地軌跡,一邊跑還一邊咯咯地笑着。
公共的綠地區--英才廣場,那兒也是我愛去的地方。K偶爾和我一起去,他喜歡畫畫,去了幾次,畫了幾張,就擱下了。
我仍是一個人去英才廣場,沒課的時候我會去。後來,我索性什麼顧忌都拋下了。只要是心情不爽的時候,我都會晃悠到那裡。英才廣場的一角有片香樟林,我就是愛呆在那林里。有時候我是一個人安靜着,有時候我又會教一個叫可兒的小男孩做簡單的手工。
城市會變得和那香樟林一樣的安靜。可兒雖然只有十歲,但他很文靜,從來不淘氣。可兒在我面前很少提及他的家人,我也不知道他是生長在一種什麼樣的家庭里。但可兒時常說,他是愛這座美麗的W市的,他覺得很幸福。
可兒的言語里有明顯的早熟,他在喊我大哥哥時,我能從他明凈的眼睛里看到他的稚氣。我也強烈地感覺到了,這座城市帶給人的無限生機。
朋友君君和我同在W市,她是在江畔的W市另一角。君君在給我的郵件里,提到了她們學校剛竣工的漂亮宿舍樓。郵件的附件里有好幾張那樓的照片:五層的樓體四周,被新鮮的香樟樹包圍着……
有關君君的故事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一直信奉單身的她居然也戀愛了。君君後來是主動在我們面前“招”的,她說,那男生是W市本地的人。他們就是在新建的宿舍樓前“撞上”的,香樟樹見證了他們的愛情!
君君向來是以“冷漠紅顏”著稱的,我們圈子裡的朋友都知道,她能夠遇上生活在W市的他,能夠一拍即合,對她而言,也正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五月將結束的時候,有安安同學倡議的聚會在W市裡遠離我學校的另一角開始的。
林來我學校邀我一起前去,可在公汽上,他卻一個人沉浸在自己手機里《貓和老鼠》的動漫視頻上。林在不停地傻笑,他說自己看的是W市方言的版本,很有味道。他遞給我耳機,拉着我一起看,最後,我們是一路傻笑着到達目的地。
夜色下的W市街頭,有香樟隱匿地立在人行道兩邊,樹不高,枝桿很細。有光着上半身的“膀爺”,夾着人字拖,拽着把扇子,反覆地在街邊遊盪,偶爾清着嗓子,高叫幾聲,很快又平靜了。
我和林穿梭在“膀爺”的身邊,愈顯瘦弱。林一直在笑,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回味什麼,還是被“膀爺”的樣子逗樂的。
安安最後選了一個名叫“高老莊”的館子,我們所有人就都附和地喊着“回高老莊回高庄”。
成一直在用W市的方言和我們交談,被安安“抗議”了幾次后立即遭來一致的反對。他幾口酒下肚后便朝我們壞笑着,再次開口,總算彆扭地恢復了點曾經的感覺。
安安提議的聚會其實就是一場吃喝的聚會,最後居然是他一個人付的賬。安安說他在附近做過兼職,小賺了一筆,他很開心。安安說這話時,也是略微帶着本地方言的口氣……
安安那天是勸說過所有人的,不能喝醉的;結果他自己就是被我們攙扶着回的宿舍,也許安安是沉醉在自己一個人的國度里了。
在和林坐在回學校的公汽上的時候,我覺得,夜色里的W市也是在沉醉的。每一回的夜色就是每一次的沉醉,夜色斑瀾,終將天明。安安是如這夜市一樣的,我們也是。
一處夜色,一處繁華;夜色與繁華一起茁壯,匯聚成國,只有人是其中渺小卑微的穿行者。
W市內有這麼多的繁華,都是被掩映於香樟的鮮綠里的;如果繁華成國,那麼香樟亦成國!
香樟像一位百歲老人,守候着W市的過往,眺往着它的明天;
香樟也像徹底融進了W市血液里的氧氣,不可逃脫;
香樟匯聚成國,像扎困記憶般扎困彳亍的過客,一葉葉帶掙扎的痕迹,永不會褪色。
香樟的國離W市很近很近,也距我們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