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一段記憶中的空白,潑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畫,左下題字:留白
是夜了,硃紅色的大門已隔絕了白日的喧嘩。和了衣裳早早睡下,明明已經放平了身子,呼吸緩慢平靜,卻阻擋不住夜裡打更的聲音進入夢中,成了夢魘,如水草般,將床上的人緊緊纏住。
歲月是曖昧的,如同白布手絹上綉着的那枝並蒂蓮,粉色的細線,勾勒出了心中的愛與恨。睡着的時候,很容易忘掉白日的光景。清晨出門時,家門口對面叫賣着熱騰騰的餛飩湯的老婦人,午時路過酒館時從門內急匆匆跑出去的拎着兩壺女兒紅的小二,傍晚回家被自己的腳步驚到一躍而起的大黃貓,這些人吶物吶,在夢中便顯得不再清晰了,那些眉眼,就連他們衣服的顏色也是模糊一片了。這時,夢魘便來了,站在門外的大街上,門上兩邊的燈籠散發著慘淡昏暗的光。打更的老頭木然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彷彿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視線朝遠處望去,白茫茫的大霧中影影綽綽的有人負手而立。身體不由自主地想着那個人影走去,越過層層白霧,腳步越來越快,內心急切,好像要迫不及待地看清那人是誰。可是腳下的路卻好像有了靈魂越走越長,無論多麼焦急,這條看似極短的路卻怎麼也無法走完。待從夢中轉醒,才驚覺汗已濕了衣裳。
夢醒后,便再無睡意,起身換了乾淨衣服,便點了燈,於桌前坐下。傍晚沏的清茶早已失了溫度,提壺,倒入白瓷杯中,端起,喝下,其中藏了不知覺的驚慌。如此,一坐便到天亮。
第二夜,亦是如此,只不過,漫長的路程硬是被自己走了下來,來到那人身後,一身利落青衣,挺拔的身子背對着自己。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人的衣角,想喊他轉過身子來,可任憑自己如何用力,就是碰不到那人的衣裳,自己的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聲音。又是從夢中輾轉醒來,背靠在床頭,微閉着眼睛,又到天亮。
似乎,眠少已經成為了每晚的習慣,因為已是習慣,所以便不在乎了。
第三夜,終於得見那人的面容。站在那人身後,沒有伸手沒有張口,可這次,那人好似感應到了身後有人般,收起了負在身後的雙手,轉身。只一眼,看到那人的臉龐只一眼,自己便如驚了魂魄般,定在原地再也不能動。那人好似極為熟識自己,對自己一笑,開口說:“你來了。”
這是誰,是誰?“倏”地一下,記憶中畫面閃過,這是誰,畫面中那個人彷彿對自己來說是極其重要的。獃獃地看着他,到底是誰,為何看着他就會難過。抬手,摸到自己的臉,不知為何已是滿臉淚水了。
“你來了,是要和我一起走嗎?”那人伸過手來,撫上自己的發。想張口回答,卻還是發不出聲音來。狠狠地皺了眉,臉上顯出焦急的神情。那人見如此,頭上的手往下到自己臉上,冰涼的指尖擦去臉上的淚水。
“你不必說話,若是要跟我一起離開,那麼就點點頭。”
為何他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是要陪他一起離開么,這人到底是誰,是誰。那人的臉色蒼白,生了病痛般沒有血色,眉眼清冷,眼底彷彿藏了一汪冰水。他再次開口,“宛兒”。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他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暮和十分,在回家的路上,布莊里的公子,青色綢衣,掛了白玉墜子的骨扇。每次路過,都是匆匆地瞥一眼,再匆匆地離開,唯恐被人瞧了去。怎麼這人會出現在自己夢裡,還能夠叫出自己的名字。
點頭,微笑,他來拉她的手,嘴角一抹她為看到的詭異的笑。他說“宛兒,走吧”。
夢裡的大霧漸漸散去,那條青色的石板路上再無任何身影。“梆梆”的打更聲從深處傳來,其中夾雜了扭曲的“吱吱”聲。
天亮時分,空空的床上沒有一絲體溫。床下綉了梅花的鞋邊上有一塊白色的絲帕,曖昧的並蒂蓮,竟是如血的紅色,左下漸漸顯出墨色的兩個字:留白。
白日里,硃紅色的大門裡再也沒有走出過如蓮的女子。街上人群來來往往,誰都沒有朝這扇門投去過一絲目光,好像他們的生命中就從來沒有過這扇朱紅大門。
夜再次降臨,街西李家小姐早早和了衣服躺下了。那人關了布莊的大門,放輕腳步,負手朝着李家大宅走去,嘴角,掛着一絲絲詭異的笑,白玉扇墜在黑夜中泛着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