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了數十年的書法,寫了很多很多的作品,雖眾多的人們手裡有了自己的書法原件,而緣於書法行世模式和“名氣”,極少有人關注自己的書法精神。由於自己數十年來一直堅持己見、我行我素,我所遇到並經歷着的是許多人的不理解和對我書法行為模式的詰問與質疑。這不僅沒能絲毫改變我所堅持的故有的書法文化精神,反而更加固化了我誓與中國傳統國學理念共死生的信念。我以為,用“都雲作者痴,誰解此中味”來詮釋自己的書法生存狀態很貼切。縱然自己與孫過庭朱彝尊祝嘉和現代的周俊傑李剛田等文化大腕不可同日而語,但最起碼的,作為一般意義的人,我學習我創作我如何行我的書法之事完全是我個人的事。
雖然我深知憂我疑我者是出於對我的關愛。我不介入賽事,首先是緣於我以為自己的作品水準沒達到,更重要的,因為參展、投稿需要戰術,需要書法者思想行為的赤裸的功利指向、強烈的競爭意識,我有權利厭煩當今許多讓人出名的行為方式方法,我憂心當代書壇汗牛充棟般的與書法藝術的本質屬性和書法人的根本精神背道而馳的暗行爛行。很欣賞李剛田先生有關書法的思想,真的覺得他的話完全代表了自己的心聲,他說:
先看現時代書法者的書法創作態度。古代的書法雖不具有藝術的獨立性、純粹性,是文人餘事,是人與文的附屬,但古人對書法以“敬事”的態度對之。今天展廳中的書法創作具有明確的藝術獨立品質,書法家對於書法創作非常認真,投入的時間、精力和心智決不亞於古人。但由於在創作理念上與古人的傳承性、可接受性、共性相反,力求個性的表現、力求與眾不同、與古不同的風格創造,變古人的唯道是尊為唯我是尊。以自我表現(理論家名之為“高揚主體精神”)為特點,以自我為中心來指點千古,睥睨八方,由於其對前賢的質疑和對經典的解構性,所以創作以“墨戲”的形態出現,儘管在創作中也慘淡經營,但喜以墨戲、戲墨來自詡。就技法與形式來看,也多以打破程式走向獨創、打破中正沖和走向欹側變化、打破精謹走向荒率、打破有序走向無序的特點,以墨戲的面目示人。
今天的書法創作雖雲“戲墨”,但那只是相對解構傳承經典樣式而言,其創作過程仍是嘔心瀝血,其中何戲之有?早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書法熱”剛剛興起時,我身邊的書法創作群中的“展覽意識”已非常強烈,當時的作者都很窮,尤其是農村的基層作者,物質條件極差,一位農村作者,為了競爭國展,把家裡的豬趕去賣了(當時豬是農民的存摺,賣豬等於是取光了賬戶上的錢),買回宣紙,夜以繼日如痴如狂地將一個內容寫了幾百張,最後選出一幅最滿意的投寄國展,儘管結果是“泥牛入海無消息”,但省書協的領導開會時還是專門表彰了這種“書法精神”。幾年前據媒體報導,為備戰八屆國展,陝西的一位年輕作者在全身心投入創作時心病爆發而猝死,后此位作者被一家書法媒體評為年度十大新聞人物,這是何等悲壯的書法新聞人物!這種創作態度與古代文人修身養性、抒情言志的書法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遙想中國圍棋發明之時,是為了娛樂益智;足球發明之時,是為了遊戲健身;書法正經成為一回事兒后,也不過是“游於藝”而已。而今發展成了圍棋事業、足球事業、書法事業,這“事業”二字就組織領導來說是必要的,而對棋手、球員、書家來說有點太沉重了。國家足球隊聘用的外籍教練米盧提出了“快樂足球”的理念,希望球員們不要把足球當作肩上背着的大麻袋,而要把足球當作生活的一部分、情感的一部分,是快樂的寄託、人生的精彩。這對當下的書法人來說應具有啟示作用,書法創作不但要重視創作成果,更要珍視創作過程,這過程應是快樂的,這是“以人為本”理念在書法創作中的具體化。
在網上看到一個署名叫黃平的書友發的帖子,總結自己在冊頁展、草書展、隸書展中“連中三元”的六點經驗,實錄如下:
“認識一:要同大多數人的想法相反,避免風格趨同。
認識二:把脈評委喜好,上他們沒吃過的菜。
認識三:個人追求要和展覽競爭區別對待,因為它們不完全是一回事。
認識四:集字式,意臨現代獲獎書家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仍能大獲成功,
事半功倍。
認識五:不要對評委要求太高,因為他們不是評選機器,
要對自己高要求,要讓評委不忍心把你的東西拿掉。
認識六:分書體評選,不僅不會使大家走專家道路,反而使大家都變成
多面手,明年的篆書展投稿數會更多。所以要使巧勁。”
這種帶有明確功利指向的投稿戰術,是當下競爭入展大多數作者的心態,只不過此君不無得意地和盤托出而已,這種針對展覽的投稿戰術中表現出作者的創作心態是非藝術的、是與書法藝術的本質屬性和書法人的根本精神格格不入的,這種對書法創作本質異化是當代書法創作以展覽為中心所帶來的負面效果。
我沒有條件建立與名人大家之間的關係,我非常清楚,即使好心人把與名家建立關係的契機送給我,自己也會把這契機白費葬送了。為什麼?譬如飲水,冷暖自知,唯自己瞭然於心
只要還喘氣,我都會繼續搞書法,這與許多現實的功利的東西沒關係。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明天還會是這樣,世間總會源源不斷出現欣賞自己及自己書法作品的人。我感激這群人對我的關心支持,感激他們不僅不嫌棄我為人的古板怪癖和書法藝術品的低俗面目。如果說如我之流的書法作品是魚,那麼,理解、欣賞並支持我的(如榮金寬楊石楊柳程永虛室生白秀麗超峰林中君等)許多人就是供我行游的清碧的水。
於禪道人文精神的沉迷鑄就了自己恢宏奇偉又脆弱單薄的太乙篤靜情結,清勁超拔的莊子情懷更無可救藥地感染度化了自己詩絮飄飄的生命——筆我兩忘,萬物皆空,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此仙骨聖情何其快哉!
庚寅年七月初一一靜於武昌當代國際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