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書房
我的書房在終南山。吳真寺後有一處平曠土地,老松參天白雲環繞,日出霧散,轉過山頭,隱隱有佛樓斜角,紅牆半閃。桃紅柳綠相互掩映,翠鳥蒼鷹交錯飛舞。屋後有澗底鳴泉,各種猿啼不絕。道旁置石几石凳,几上常有清茶濁酒。觀山間白雲聚散,聽石泉幽響琮錚。
屋子不大,一桌、一椅、一書架、一床、一窗、一鳴鐘,僅此而已,別無它物。桌上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平時無所放,讀書放書,偶爾興至,則置紙置筆置墨。椅子要竹的,要結實——我常有將腳放在椅子上的習慣,竹涼,不致上火,可靜心,可瘦欲。最好是那種像黃蓉拿的打狗棒一樣的碧翠瑩瑩的綠竹做成的。床要長,因主人個子高;床要寬,因主人睡覺翻滾;鋪要厚,蓋要薄,鋪厚不冷,蓋薄輕生;枕要玉,板要硬,寒玉床可療傷,玉枕亦可醫失眠;板床硬,可使腰挺,不致駝背弓腰,低人眉下。床在最拐角放,取“在家靠娘,出門靠牆”之典,意在不忘老娘。床頭必置三五本書,多是《聊齋》、《世說》、《圍爐夜話》之類。窗不要大,客觀風景即可,小窗更顯幽情別緻,無怪乎清人以《小窗幽語》命書名。大窗只能是賓館酒店候車大廳,此處絕不可大,是為關鍵。窗分三層:內中玻璃,為透明清亮;外層碧紗隔蚊蠅飛蛾;靠里有如門小木扇,防虎狼蟲豹夜間襲擊。窗外還應有修竹千株,細細的葉,疏疏的節。雪壓不垂,風吹不折。西風一吹,竹葉相敲,錚錚有聲,琴韻飄然。自鳴鐘要國產的,半尺見方,懸於牆壁。主人視力不佳,為便宜,還應時時報響,最好是音樂,用黃家駒的《真的愛你》調。諸位或許疑惑,深山古寺,不上班,不上課,何以要鍾?主人答曰:無論在朝在野,無論失意得意,不可過糊塗日月。
既寫書房,書架何以置於最末?君不見考卷之上壓軸之題總在最後;君不見會場上來的最遲的總是職位最高的;君不見江湖中武功最高的總是默默無聞的。此所謂愛之愈深,留之愈久,最心愛的東西總捨不得拿給別人看。書架要樟木做就,幽幽香氣以滋潤吾書,洶洶樟葯以絕蛀蟲。漆奶油色,白凈素雅。書架要大,闊六尺,高九尺,分二層八格,一格置《沈從文全集》,一格置《金庸全集》,一格置《賈平凹全集》,一格置《金聖嘆批六才子書》、《紅樓夢》、《金瓶梅》、《東周列國志》及《三國演義》,上層其餘兩格置李杜詩、蘇辛詞、二月河“帝王系列”、李敖的《北京法源寺》、陳忠實的《白鹿原及各流派名家代表之作。二十五史,書一代之事,必不可廢,魯迅的《吶喊》、《野草》十多篇,篇篇各異且篇篇精典,一定要讀;《詩經》抒情言志,渾淪磅礴,一時也離不得;《華嚴經》、《金剛經》、《壇經》淺顯而深奧,時讀時新,時懂時不懂,須刻刻尋討貫串。以上之書置於下層兩格。下層當寬於上層,多餘處擺《辭海》、《辭源》、《現代漢語詞典》、《古漢語詞典》、《萬條成語大辭典》,便於隨手查閱。主人讀書不為大家權威所限,惟讀樂好之書。室中不掛畫,窗外處處是風景,惟以拙筆書張橫渠《西銘》一篇貼於書架右側,每觀“存,吾順之;沒,吾,寧焉”八字,莫不安分,不敢絲毫與人爭高低長短。
晨起,吸澗林清露;傍晚,餐夕陽暮霞。雨來,躲門后聽雨;雪晴,踏雪登山尋梅。有故人至,清茶待客;無友人來,閉門讀書。每至燈昏月暗萬籟俱寂之時,惟聽谷中松濤陣陣,似響雷一般排山倒海而來,無不駭然。翌日,開門視之,一切依舊,回身卻見門上多一聯語:
板凳要做十年冷,
文章不寫一句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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