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寫到這裡,似乎應該結束了。然而,文字獄在中國並沒有隨着封建專制制度的終結而退出歷史舞台;辛亥革命以後,又經歷了高揚科學與民主大旗的五四新文化運動、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和無產階級新民主革命。可是,甚至到了1949年,在建立了人民民主專政制度以後,文字獄現象反而成為一種常態化的政治運動,更加頻繁,更加猛烈。
1-早在建國之初的一九五一年,就開展了對電影《武訓傳》的批判;一九五四年,又在全國範圍內發動了對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和胡適“反動”思想的批判。同年十月十六日,毛澤東給中央政治局寫了一封信,嚴肅地批評黨內某些“大人物”壓制新生力量向資產階級開火,甘心作資產階級的俘虜,並提出對電影《清宮秘史》的批判問題。1957年,開展了“反右”鬥爭,全國約55-5萬人,因響應黨的號召或甚至是被強迫向黨提意見而被打成“右派”,多少人因此妻離子散,家破人亡。1959年,在廬山會議上,因彭德懷的一篇萬言書,批評大躍進,而開展了一場“反右傾”鬥爭,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被打成反黨集團。有300多萬人被定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後來“文革”時期,有一首流行歌曲:“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誰要敢說黨不好,馬上叫他見閻王。”可以反映出那段時期對文字、語言“犯罪”管束的嚴酷。
1962年,革命歷史小說《劉志丹》在《工人日報》和《中國青年報》連載。小說因涉及陝北革命歷史問題而在中共高層產生了不同看法。康生就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說小說是為高崗翻案。8月,召開了中共八屆十中全會,會議發出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口號。會議期間,康生寫了一個條子,“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個發明”,遞給正在講話的毛澤東,毛澤東就念了這個條子。不料,這句話反被康生說成是毛主席最高指示,用來批判《劉志丹》,並追查幕後黑手。小說被停載,作者受到迫害,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兼秘書長的習仲勛也因當初曾同意創作小說而於1965年被降職為洛陽某工廠副廠長,“文革”時又受到批判,直至1979年才平反。
六十年代中期,有一個女人開始在中國政壇露出崢嶸,這個人就是自比則天武后、以無產階級文化革命的旗手自許的江青。她說她是文藝戰線上的一個哨兵,是為毛主席站崗放哨的。
1965年,她跑到上海,和姚文元等人一起,搞了一個《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點燃了文化革命的烈火。但批判《海瑞罷官》最初遭到了當時的中央文化革命五人領導小組組長、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彭真的反對,《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在北京各大報刊包括《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北京市委的《北京日報》都不予發表,江青只好拿到上海《文匯報》發表;北京市委也頂着不同意批判吳晗。毛澤東因此說北京是獨立王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於是彭真和北京市委就成為“文革”運動的攔路虎、絆腳石,成了“文革”運動第一批被打擊的目標。
大約是在1966年的上半年,那時我上小學五年級,學校里傳言,中央又揪出三個反黨分子,叫燉蛋、鹹魚、豆腐渣,我們學校的校長說,聽這名字就不是好人――那三人就是鄧拓、吳晗、廖沫沙。當時,鄧拓是北京市委文教書記,吳晗是北京市文教副市長,廖沫沙是北京市委統戰部長。1961年,為響應毛澤東倡導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鄧拓應邀在《北京晚報》開設了《燕山夜話》專欄,共發表雜文150餘篇。以後,鄧拓又與吳晗、廖沫沙合作,在《前線》雜誌上開設了《三家村札記》專欄,發表雜文。然而,不久就在繼批判《海瑞罷官》以後,發動了對《燕山夜話》和《三家村札記》的批判,因為《燕山夜話》和《三家村札記》的作者,都是北京市委、市政府的成員,批判《燕山夜話》和《三家村札記》,就成為打擊北京市委的突破口。鄧拓、吳晗被迫害致死,廖沫沙被關進監獄;他們成為“文革”時期文字獄第一批犧牲品。
1966年,江青又跑到上海,召集部隊4個文藝幹部開了一個文藝座談會,看了十幾部電影、戲劇,搞了一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紀要》以中央文件形式發至全國,被稱為“以毛主席為代表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發出的革命號令”,“是粉碎資本主義復辟的重要文件”。此後,以《紀要》為根據,展開了對以中宣部副部長周揚為代表的文藝黑線的批判,一大批文學藝術家蒙冤罹難,並影響到文化大革命期間的文藝批評和創作。
2-1966年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這個標題表明,“文革”作為一場政治運動,所要批判的並不是個別或者某些文化現象,而是涵蓋古今中外的一切文化現象。批判和繼承,本是哲學上的概念,符合任何事物發展的普遍規律,但“文革”的批判則是一種全面的、徹底的否定;毛澤東作為一個哲學大師,違背了批判與繼承這個哲學真理,也違背了他自己所倡導的“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於是,孔子、孟子、韓愈、朱熹被拉出來批判;司湯達、雨果、巴爾扎克、托爾斯泰的小說遭到焚毀;劇團里演戲的龍袍、皇冠被焚之一炬;就連有龍形圖案的水缸、盆子,也當作“四舊”被砸毀。建國以後的文化也被徹底否定,說建國十七年,文藝界實行的是一條反動的修正主義的文藝黑線,那些充滿革命理想和愛國主義精神、熱情謳歌新中國、讚美新生活的小說、散文,突然間就都成了黑書、毒草,受到批判、禁毀。如紅色小說:三紅《紅旗譜》、《紅日》、《紅岩》,三花《苦菜花》、《朝陽花》、《迎春花》,兩歌《清江壯歌》、《青春之歌》,兩秋《晉陽秋》、《小城春秋》等和秦牧、楊朔、何其芳等人的散文。說:《晉陽秋》是宣揚劉少奇的投降哲學,《保衛延安》是為彭德懷評功擺好,《小城春秋》是為陶鑄樹碑立傳,《紅日》是美化國民黨軍隊七十四師,《苦菜花》是宣揚階級調和論。而《紅岩》則是因為當時江青的親信、公安部長謝富治的一句話。謝富治在解放戰爭時期任解放軍第三兵團政委,解放重慶時,他到過渣澤洞、白公館,“文革”時一次他說:“在渣澤洞、白公館是不可能逃出來的,那裡面活下來的都是叛徒。”於是,渣澤洞、白公館里倖存的人,都被打成叛徒、特務,而《紅岩》的作者也在其中,他們的書也就成了毒草。作家曲波在“文革”前,出版過兩部長篇小說,一部是《林海雪原》,還有一部是《橋隆飆》,據說曲波在“文革”時期曾頂撞過江青,因此他的《橋隆飆》受到批判也就不奇怪了,但《林海雪原》卻沒有被批,書中的“智取威虎山”部分,還被改編成現代京劇樣板戲,紅極一時。原因是小說反映的是東北解放戰爭的事情,而東北解放戰爭的最高領導人是林彪。還有一個叫做《蘆盪火種》的滬劇,表演的是抗戰時期,江南一個女地下黨員掩護新四軍傷員的事情,開始也受到了批判,罪名是歌頌“地下路線”。在中國革命歷史上,毛澤東是武裝鬥爭的代表,他1927年上井岡山創立了人民軍隊,以後一直堅持武裝鬥爭;劉少奇早期在白區做地下工作,是另一條線,“文革”中被稱為“地下路線”,劉少奇是白區工作的代表。但後來江青看中了《蘆盪火種》,將已被關進“牛棚”的汪曾祺放出來,說牛鬼蛇神也可以廢物利用,讓他將《蘆盪火種》改編為現代京劇,劇名改為《地下聯絡員》。改編大獲成功,毛澤東和周恩來也被請去看戲,又由周恩來將具有“地下路線”意味的劇名改為具有根據地象徵意義的《沙家浜》;又增加了新四軍指導員郭建光的戲,將郭建光由二號人物上升為一號人物,突出武裝鬥爭的主題,而將原來的一號人物搞地下工作的阿慶嫂降為二號人物。後來,這種全面否定、徹底批判的做法,連毛澤東本人也看不下去了,於“文革”後期批示,儘快恢復一批傳統戲劇,結束八億人民八個戲的局面。在1975年江青又準備批判電影《創業》時又說,不要求全責備,要看主流。
一大批作家、藝術家和文化幹部遭受迫害:趙樹理生命瀕危,仍被拉到萬人大會上批鬥,昏死在台上。張志新被執行死刑時,怕她說話,被幾個彪形大漢摁在地上,用腳踩住她的臉,割斷了舌頭。嚴鳳英服安眠藥自殺被發現,不準搶救,抓緊最後的時間逼她交待問題,死後被用斧頭開膛剖腹搜查發報機。“楊子榮”童祥苓因寫給正被審查的姐姐童芷苓信中“我相信姐姐是好人”這一句親人勸慰的話,遭到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的批判,並從此被剝奪演戲的權利。電影藝術家顧而已,演員上官雲珠,歷史學家翦伯贊,音樂家顧聖嬰,作家李廣田、老舍、楊朔、聞捷、周瘦鵑,翻譯家傅雷夫婦,文藝理論家葉以群等,因不堪凌辱,自殺身亡。一大批人被關進監獄、“牛棚”,發配、勞改,他們的家人、親屬、朋友、同事甚至買書、藏書、看書的人,也受到了株連。
“文革”時期是天下大亂,但那時有一個說法:“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確實,那時人們的階級鬥爭意識得到了空前強化,時時處處都能發現階級鬥爭新動向。當時有一張風靡全國的毛主席全身畫像,毛主席穿着一件長風衣,長風衣的兩個下擺,被風吹起,下面是毛主席的雙腿,像一個“介”字,站在一塊石頭上。有人就發現這幅畫暗合“介石”之意。記得那時有一種叫大連珠的香煙,折起來以後映出來的圖案彷彿是一個國民黨十二角星的黨徽;這是一個小孩在玩香煙牌子時發現的。那時過年貼春聯,都是革命的口號,如“跟共產黨走,聽毛主席話”,或毛主席詩詞、語錄,如“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等,有一個單位,領導要求,只要有門,就要貼春聯,貼春聯的人貼到豬圈時,猶豫了好久,但還是貼上了兩句最高指示:“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結果被認為是譏諷偉大領袖,被打成現行反革命。還有一個中醫給病人開了一張藥方,其中三味葯為“半夏、夜交藤、萊菔子”,每味首字排列起來為“半夜來”,被解讀為特務聯絡暗號。我有一個朋友,是我們地區文工團演員,他在“文革”時當上了文工團革委會副主任。一次在呼口號時,把“打倒江渭清”喊成“打倒江青”,因為他人緣好,幸免於難,但被免去了革委會副主任,並且從此不許他再演正面人物,連主要反面人物也不讓演,只演一些滑稽可笑的龍套人物,如在歌劇《江姐》中演蔣對章,在歌劇《洪湖赤衛隊》中演一個白極會員。那時,每天在報紙的頭版,都有領袖像和最高指示,因此也最容易出問題。在領袖像和最高指示附近是不能有不好的東西的,在報紙的背面和摺疊以後映出來的地方,也不能有不好的東西。每天都要印發大量的報紙,處理這些報紙也是十分麻煩的事,我有一個初中同學,因用有最高指示的報紙解手,被批鬥而精神失常。
3.“文革”時期的文化批判運動,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九大”之前為第一階段,九大”以後為第二階段。第一階段是一場全民性的、普遍的鬥批改運動,雖然也是政治運動,但批判的主要還是文化現象;而第二階段的文化批判,只是一種表面現象,其實質是各個政治集團之間的權力鬥爭。第二階段的主要事件有:批陳整風運動,批林批孔運動,批《水滸》運動和《天安門詩抄》事件。
批陳整風運動,發生於1970年夏天在廬山召開的中共九屆二中全會上,陳伯達事先編印了一本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論天才的語錄,讓吳法憲、邱會作等人在會上宣講,從而獲罪。那麼,編印、宣講馬列主義,怎麼也會獲罪呢?這個事件的背後則是林彪和江青兩個政治集團的鬥爭。當時,在中央最高領導層中,有三個政治集團,以林彪為首的軍人集團,以江青為首的中央“文革”集團,和以周恩來為首的老幹部集團;陳伯達“九大”之前是中央“文革”小組的組長,但那時已和林彪集團走到了一起。在“文革”前期,林彪利用毛澤東對他的倚重,迅速擴張自己的權力和勢力,在黨的”九大”上,他成為唯一的副主席,其接班人的地位被寫入黨章,在九屆中央政治局委員、侯補委員共25人中,軍人就佔11人,他的夫人葉群也成了政治局委員;”九大”170名中央委員、109名候補委員共兩百七十九人中,軍人就佔百分之五十以上,當年林彪統率的四野的一個八縱後來改為四十五軍,““九大””就出了十個中央委員,兩個政治局委員。林彪勢力的膨脹,引起毛澤東的不安。在廬山會議召開之前,討論修改憲法時,毛澤東多次講過,不設國家主席,自己也不當國家主席。根據官方當時以至現在的說法,林彪卻堅持要設國家主席,說“國家沒個頭,‘名不正,言不順’”;但其真實用意,是他知道毛澤東不當國家主席,則國家主席非他莫屬;說葉群也曾對吳法憲等人說過:“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哪裡擺。”江青集團知道毛澤東的這個意思,他們當然也反對林彪當國家主席,所以在討論修憲時,張春橋、康生就極力反對設國家主席;而林彪最得力的大將吳法憲則堅持要設國家主席,爭論得很激烈。爭論的另一個問題,是關於有沒有“天才”的問題。此前,毛澤東一直被林彪捧為天才,到了“文革”,林彪也被人捧為天才,包括陳毅、葉劍英等一大批老幹部,為了發泄對江青集團新貴們的不滿,紛紛阿附、讚美林彪;後來空軍又大捧特捧林彪的兒子林立果,將他捧為“超天才”。江青等人報告了毛澤東,引起毛澤東的不滿,說一個二十幾歲的娃娃被捧為超天才,又說“名曰樹我,不知樹誰人,說穿了就是樹他們自己。”所以,在修改憲法時,張春橋、康生就堅持要刪掉憲法中關於毛澤東是天才的語句,而吳法憲則堅持要保留,說“他們是利用毛主席的偉大謙虛,來貶低偉大領袖的崇高威望。”本來,廬山會議的議程是討論修改憲法、國民經濟計劃和備戰問題,開會之前,中央常委碰頭時,毛澤東問林彪要不要在會上講話,林彪說不講,可是大會開幕後,當周恩來宣布了大會議程,康生準備作憲法修改草案報告時,林彪卻突然提出要講話。在一個多小時的講話中,大講特講“天才論”,堅持要設國家主席。第二天,大會改變議程,轉而討論林彪的講話,而陳伯達就在此時,拋出了他編印的那份馬列論天才的材料。大會熱烈擁護林彪的講話,憤怒聲討張春橋等人“反對”毛澤東的行為。這引起了毛澤東的憤怒,親自寫了一篇文章,譴責陳伯達“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於是會議再次轉向,開展批判陳伯達。一大批人受到了牽連,毛澤東點了陳毅的名,汪東興受到毛澤東的保護才過關。會後,在全黨全國開展了批陳整風運動,陳伯達被投進秦城監獄;吳法憲等人一次次做檢查接受批判,連葉群都反覆做了幾次檢查,送到毛澤東那裡,由毛澤東欽定“嗯,我看這次可以了”,才算過了關。只有一個林彪不肯檢查,最後,毛澤東點名了,在一次批陳整風會上說:“林彪同志是不是也出來做個自我檢討?”但林彪仍然沒有做,直至1971年9月13日駕機出逃摔死大漠。在批陳整風運動中,毛澤東要各級幹部,尤其是黨的高級幹部,要多讀幾本馬列著作,以免上陳伯達一類假馬列主義騙子的當,由此,在全黨全國又掀起了一場學習馬列著作的熱潮。
林彪“九-一三”事件以後,開始了批林批孔運動。林彪怎麼又牽連到了孔子呢?是因為林彪喜愛孔孟思想,常書寫一些孔孟語錄貼在室內或送人,例如:“克己復禮,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今之世,如欲平治天下,捨我其誰也”等。於是孔、孟在身後兩千餘年,繼“五-四”運動打倒“孔家店”以後,再一次被拉出來批判。說林彪和孔子是一丘之貉,是一脈相承的;孔子“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妄圖開歷史的倒車,復辟奴隸制社會;而林彪則繼承了孔老二的衣缽,妄想篡黨奪權,復辟資本主義,讓人民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由於孔子崇拜周公,他的理想就是恢復周朝制度,於是“四人幫”又想將批林批孔運動發展為批周公運動,其真實目的是針對周恩來,即所謂的批“現代大儒”。因為在林彪集團垮台以後,周恩來集團就成為江青集團的主要政治對手。但毛澤東沒有同意,一個國家不能總是批來批去,也要有人做事。
但是,批林批孔運動還未結束,又開展了批《水滸》運動。毛澤東晚年,因患眼疾,看書困難,就常請人給他讀書。1975年8月,北大中文系教師蘆荻在為毛澤東讀《水滸傳》時問“《水滸》究竟好在哪裡?”毛澤東說:“《水滸》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又說:“《水滸》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屏晁蓋於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義,把晁的聚義廳改為忠義堂,讓人招安了。宋江同高俅的鬥爭,是地主階級內部這一派反對那一派的鬥爭。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臘。”未料,這兩段話被姚文元得到后,和江青等人一起,於1975年9月,發動了一場批《水滸》運動。這仍然是針對周恩來的,但此時又加上一個鄧小平。1973年3月,鄧小平復出,任國務院第一副總理,協助重病的周恩來主持國務院工作,后又兼任解放軍總參謀長,權勢日盛,讓“四人幫”深為猜忌。《水滸傳》中的宋江,在梁山掌權以後,就否定了晁蓋原來的政治路線,將聚義廳改為忠義堂,豎起一面“替天行道”的杏黃旗,實行等待朝廷招安的投降主義路線。而鄧小平主持軍政工作以後,就開始糾正“文革”做法,整頓國民經濟和軍隊。宋江為了實行他的投降路線,大搞山頭主義,將在社會上負有盛名的“河北玉麒麟”盧俊義請上山,拉進領導核心,坐上第二把交椅,招降關勝、呼延灼、董平、張清等一大批朝廷軍官;排擠平民出身的頭領。王倫時期就在梁山的旱地忽律朱貴,排位九十三,和晁蓋、吳用一起智取生辰綱以後上梁山的白日鼠白勝,只排位一百零六,其他平民頭領如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菜園子張青、鼓上蚤時遷等,也都排在了一百位以後。而鄧小平掌權后,則重用萬里、谷牧等一批老幹部。記得當時的批判口號是:“走資派還在走,民主派到處有”、“老幹部就是民主派,民主派就是走資派。”但批《水滸》運動只開展了兩個月,就於1975年11月被“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所代替,鄧小平第二次被打倒,但針對已近生命盡頭的周恩來的批判仍在繼續。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逝世,山河失色,天地同悲。當年清明,群眾自發彙集到天安門廣場,舉行悼念活動,寫了許多悼念詩,悼詩很快傳到全國各地,被稱為《天安門詩抄》。但悼念活動被四人幫宣布為“反革命事件”,遭到鎮壓,許多人被投入監獄,隨後又在全國開始了追查悼念和抄詩活動。記得當年清明那天,我們單位的團委書記通知我去參加祭掃烈士墓,我們部門的領導說,他是黨員,不屬你們團委領導,沒有讓我去。倒不是他有什麼先見之明,他是想讓我在家干工作。不久,追查運動開始,縣級機關人武部長,帶着一個工作組來到我們單位,召開大會殺氣騰騰地說,要將團委書記送進監獄。但那次追查後來也不了了之。那時“文革”已是第10個年頭,人們對政治運動實在已經厭倦了。
4-“文革”結束以後,思想解放,文禁漸開,特別是進入電視、網絡時代,文化環境就更寬鬆了。現在網絡上,什麼樣的文字、言論沒有,以致於周立波先生曾說網絡是一個“臭毛廁”。也有一些“衛道”人士,搖頭嘆息,謂天下人心將從此大亂。是的,的確有人不喜歡網絡,甚至對網絡恨之入骨,因為網絡暴露了他們許多見不得人的醜行,但老百姓喜歡網絡,離不開網絡,因為那是老百姓可以說話的地方。千百年來,老百姓是沒有話語權的,舊社會實行愚民政策,人民不識字,像宋丹丹那樣10天蹦出6個字寫《月子》,就算是知識分子了,那時能寫文章的只有少數讀書人,而其中絕大多數是官員。公從場所都貼着“莫談國事”的告示;張獻忠治蜀時,派兵到街市民居偷聽。建國以後,人民有了文化,也號召工農兵寫文章,但要在報刊雜誌上發表一篇文章又談何容易。能有一篇文章見諸報刊,那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我有一個朋友,寫了二十多年詩,沒有發表過一句詩,他甚至將柯岩、艾青等著名詩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署在一起,也發表不了。後來他將妹妹介紹給我市報社一個離婚待娶的副刊編輯,才發表了一首小詩。我在部隊時,每個連都有報道組,團政治處有文化幹事和新聞幹事,還有一個專門的寫作班子。我就時常被抽到寫作班子,我們投過不知多少稿件,才在軍區《人民前線》報上發表了一篇小報道。後來,我們宣傳隊一位編劇寫了一首《工程兵之歌》的歌詞,又由宣傳隊另一位戰友譜上曲,在全軍一家專業刊物上發表,團領導高興得不得了,要求全團教唱這首歌,開大會為兩位詞曲作者慶功,又將他們提拔為文化幹事。
現在,有了網絡,發表文章就非常容易了,建個博客,鼠標一點,文章即刻就傳遍全國。可以是主流聲音,也可以是百家雜言;可以是宏篇巨論,也可以是三言兩語;可以歌頌讚美,也可以鞭撻諷刺;可以文理通順,詩情畫意,也可以文字粗糙,鄉談口語------總之,老百姓終於有了講話的權利了。雖然顯得蕪雜,但也正顯示出勃勃生機。有理大家來辯,有事大家來說,真理越辯越明,真相越說越清。思想文化的大活躍,必然促進社會、經濟的大發展,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也有人說現在當局不是不想禁止而是網絡無法禁止,我認為不然,如果當局想禁,還能禁不住嗎?現在網絡上的一些文字、言論,如果在“文革”時期,要讓多少人人頭落地,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但現在並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照舊還在網上說話、寫文章,這表明了當局的包容、政治的開明和社會的進步;因為,現在畢竟已進入廿一世紀,專制和愚民的陰霾已無法遮擋民主和科學的陽光。
(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