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農村,那裡的一草一木時時浮現於我眼前,縈繞在我的心頭,令我難以忘懷。而尤其讓我難忘的是老家靠西邊土牆的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樹。
每到春天,石榴樹的葉子便從枝條上鑽了出來,向每一片葉子都是火紅色,像一個個在枝條上躍動的火苗,給人以溫暖和力量。
夏天來臨時,樹葉逐漸由火紅色變成綠色,而小小的果實也會像小孩子的拳頭一樣伸了出來,好像在對我們說:“好好乾,你能行!”慢慢的,他們的小拳頭變成了手掌了,像變魔術一樣,掌尖上奇迹般的出現了嬌艷的鮮紅色小花,吸引着遠遠近近的蜜蜂忙來忙去,不亦樂乎。
漸漸地,花朵一個個凋零了,便有了一地落紅,而石榴果子也越來越大,像少婦逐漸隆起的腹部,孕育着新的生命,讓人充滿期待和嚮往。
到了中秋節前後,石榴果漸漸成熟,有的已經迫不及待地咧開嘴得意地笑了,露出排列有序的牙齒——白裡透紅,鮮艷欲滴,引得我們姊妹三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它,舔嘴咂舌,口水直流,把母親跟出跟進,嚷嚷着要解饞,母親微笑着拿出剪刀,剪下幾個最大、果實最為飽滿的讓我們吃……
石榴是酸中帶甜的,更是讓人吃在嘴裡,喜上心頭,而我更是急性子,剝夠滿滿的一把,一下子全放進嘴裡,酸得呲嘴咧牙,甜得搖頭晃腦,真真過癮。
街坊四鄰也因種種原因前來討要,母親微笑着滿足他們的心愿,而我們幾個小孩則對被人拿走的石榴過念念不忘,難以割捨,埋怨母親偏向別人……
隨着時間的流逝,石榴樹的枝幹漸漸變粗了,甚至脫落了許多樹皮,充滿了歲月的滄桑感,母親也因為種種壓力無法釋放經常在自家門上講演,家裡幾乎再也無人登門了,而每當這時,我們也像過街老鼠一樣,灰溜溜地趕緊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好像害怕被發現后抓住的小偷一樣忐忑不安,直到回到家裡,關上房門,坐在炕上才稍稍覺得安全,而每一次出門都要忍受着內心的恐懼和別人一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的議論……
村裡規劃庄基,我們家必須向西鄰讓出半米的地方,然後向東挪半米,可憐的石榴樹也只好任人宰割,被西鄰砍掉了,幸而有心的父親將幾個枝條插在地里,希望它能繼續生長,繁殖。
我從大學畢業了,妹妹、弟弟輟學了,家裡舊房子被拆了,父親東挪西借蓋起了二層樓房,可惜是用泥做的,因為缺少勞力和資金,地基挖的也很淺,少這個缺那個,說不盡的凄惶,父親卻興高采烈地對我們說:“一樓東邊是我和你媽的房子,西邊是你弟的房子,你們姊妹兩個住二樓東西兩邊,中間那間房子做糧倉——”
十年後,父親因癌症離開了我們,遺憾的是我們一直向他隱瞞着病情,在聽了大醫院醫生的勸告以後,只好將他運回家,他去村醫處打吊針,醫生因怕擔風險而拒絕了,他苦笑着告訴了我,我也一臉無奈,依稀記得多年前,父親小便不暢,因家中經濟拮据而採用朱琳安,一瓶8元錢,他當時說醫生說這種葯長期服用可導致癌症,結果被醫生不幸而言中了。父親從醫院回來臉泛紅光,神志清醒,我們當時還以為是上天眷顧,讓他轉危為安,誰知,他在幾天後的早晨,坐在炕上,緊閉雙眼,只是將衣服扣子不停地解開,任人叫他,竟一言不發,聞訊趕來的八十多歲的祖母來看他,叫着他的小名,撫摸着他的稀疏的頭髮,而他仍然緊閉雙眼,一言不發。直到第二天凌晨五時許溘然長逝……
而早在幾年前,父親因無力勞作就將田地讓給妹妹耕種,地里還有父親栽種的桃樹以及漸漸長大的石榴樹,但因妹夫只想種莊稼而對它們不管不顧甚至嫌他們礙事,而挖掉所有石榴樹,桃樹也死的死,被蟲蛀的蛀,一片蕭條,滿目凄涼。更不用說吃上小時候常吃的石榴了,唉,即使地里的石榴樹還好好的,現在已四十多歲的我也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張開嘴巴品嘗石榴了,我的幾乎掉光的上牙再也無福消受它了,而可憐的母親更不用說,滿嘴牙齒早已掉光,連吃飯成問題,更不用說吃石榴了。因為牙齦萎縮假牙也戴不住了,每次見我回家,還絮絮地向我訴說著往事近事,念叨着娘們三個誰也靠不上誰的話以及弟弟的無能和沒有媳婦,令人徒增感傷。
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父親興沖沖地從外邊拿回來一棵樹枝,栽在西牆邊,並用手工打造的大頭釘在將它固定在西牆上,告訴我們。不要攀折,將來就會有石榴吃了。而如今,我再也不能吃上家裡的石榴了,石榴樹也已經不見了,當年滿懷希望栽下石榴樹枝的父親又去了哪裡呢?
今天,是二零一三年中秋節,學校也終於在昨天下午放假了,而兒子所在的禮泉一中要迎接上級的省級示範化高中驗收而只能被留在學校了,家中只有年老多病的母親和軟弱無能的弟弟相依為命了,除了我們出嫁的姊妹倆前去探望,平時,家中就是監獄,囚禁着兩個可憐人,而我們的到來,就是他們難得的放風日……
二零一三年九月十九日 中秋節凌晨
深谷幽蘭 寫於幽蘭齋
陝西省禮泉縣實驗中學 鄒芝婷 郵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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