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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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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沒有回家了,在看到三奶奶的那一眼,我不由得感到鼻子發酸。她倚着床,蓋着還來不及換上被單的棉絮,看到母親時,她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瞬而就暗淡了,乾枯的手伸出來,母親握住她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了她抽泣的聲音,是那種絕望又如孩童委屈般的哭泣,她的臉早沒了光澤,黑、瘦、干,老年斑和老年痣似污水溝里快要填滿的紅浮萍,深深的皺紋里有渾濁的淚水滑落,在昏暗的空間里像極了一隻老的掉了牙的斑紋貓。

  我不知道87歲的她生命是不是快要走到盡頭了?

  母親在哭,她的勸慰對即將走到盡頭的生命而言,顯得那麼蒼白和無力。

  近來村裡又過了幾個人,有年老的,也有今天還好好的,明天就成骨灰的年輕人。

  我越來越害怕回家,怕看到那種童年的印記在現實中越來越少,怕看到那些物是人非的場面而徒增傷感。當年一起養蠶,一起上山摘山果采蘑菇,一起抓魚抓螃蟹,一起掏鳥窩,一起做各種各樣遊戲的小夥伴們都哪去了?遠嫁了,打工去了,有的生病了,也有的已經死去了。

  不知是去年,還是前年,在楊梅成熟的季節跟着父親進了一次山,山裡早先的路都沒有了,高大的樹木沒有了,好多好多的毛草和荊棘,父親辛苦的在前面用矛刀開路,我在後頭艱難的走,好久好久都找不到兒時的楊梅樹。

  村裡的那條河也早沒了童年時分的生機,它變寬了水卻小了,我們那時做遊戲長滿馬鞭草的河岸已經失去了蹤影。有次女兒對我說:媽媽,怎麼河裡我找不到一隻螃蟹了,你不是說你抓過好多好多的嗎?我不相信女兒的話,為了證實那不是謊言,我赤足進了河,可水裡除了死去的動物在發出難聞的氣息,就是被滑溜溜的青苔拌住了腳,剩下的是那大大小小裸露的石頭灰白的泛着凄涼。水牛在泡澡,魚兒繞着腳兒游,螃蟹在石頭上吐泡泡的情景永遠已經成為了過去。

  那棵記載着多少輩人故事的古樹啊,有幾年沒有吐出新綠了?小枝條早已經剝落掉了,兩三根主幹在綠藤的糾纏中無力的張伸着。古樹下的那口冬暖夏涼的古井,仔細聆聽它,那一年四季嘩啦啦的流水聲沉默了,再仔細看它,曾經幾池蕩漾的碧水什麼時候已開始濁雜不堪,池底的淤泥里有數不清紅色的細小的長蟲在跳舞。

  祖輩們也一個一個的逝去,小時候不懂得生命,長大了也只知道那些在生命中喜歡的,不喜歡的,很愛很愛的人們一旦離開了這個世界,就再也看不見了。現在似乎明白些了,生命來過了,即便消失也會在其他的生命里留下記憶。慢慢地這些記憶都只剩下那個人最顯著的特點,而這些特點最終都變成了美好。那個愛用鬍鬚扎我的太公,那個愛大着嗓門罵人的大奶奶,那個愛做古怪事情的四爺爺,那個當過村官的三爺爺。。。還有我的奶奶,總是那麼多嘴,嘰里呱啦嘮叨不停。她去了十多年,我卻總是在夢見到她那瘦小單薄的身影,有時在幫我洗頭,有時在守着我上廁所,最多的時候是對着我微笑。

  眼前的三奶奶站在田茛罵我的時候依稀就在昨天:唉呦勒!你個妹子噶,怎麼得了哦,長大有個摸咯用啊。因為那時候家裡總有兩頭水牛,我總是放牛,那牛不聽話,總是偷吃,總是亂跑,偷吃了三奶奶家的禾苗就不得了了。記得有一次我硬是哭着跑回家,裝了兩升米跑到她家,大聲對她說:賠你就是!現在水牛不在了,代替它們的是沒有溫度的耕田機,再不會有誰家的牛吃了誰家的莊稼,糟蹋了誰家的禾苗了。可心裡卻那麼強烈的想回到過去,希望三奶奶還能像當年一般罵上幾句。可她再也不會了,那永遠只是我童年對她的記憶了。因為大了后,我總是看到她對我對我們那慈祥的眼神。

  母親也老了,頭髮過早的白透了,皺紋也在一天天加深,我突然很怕,怕母親有一天會變得更老,怕歲歲年年花不還花,年年歲歲人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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