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村的山不高、水不深,但青山起伏、綠樹環繞,碧水棋布、溪水潺潺。特別是依村流淌的青石河把它跟寬闊奔涌的長江連接了起來。村民們世世代代吸飲甘冽的河水,呼吸長江上遠遠飄來的水氣,算是不喝長江水、但飲長江氣吧。因此,村民們常常想自己骨子裡算是見過些世面的,於是他們既淳厚、老實,又覺得有些眼界,時而耍耍小精明。
村子的中央,也就是天元位置,有一所學府,李家沖小學。當然,村民們始終存在疑問,為什麼賈家村的小學會姓李,而不是姓賈。究竟什麼原因,至今無人考證,估計也說不清道不明。小學在當地很有些資歷和威望,曾經是小鄉下面的學區的中心小學,用現在人的話說在七里八村算是優質教育資源,很多外村的娃娃也爭着搶着到這裡念書。
小學里很多東西都是原生態的。黃泥巴的操場上長着各種各樣有名字不知名的野草野花,磚、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籃球架,在兩根大樹之間橫一根木頭、掛一根竹竿做成的扒桿,比較現代的要算鐵棋桿了,畢竟是金屬材料的。學校還收藏了一些古董,老式的風琴、留聲機、大喇叭和小天井的土磚房。當然,這些都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老模樣。1986年隆冬的一場大雪,一排教室的房頂隨風飛進旁邊的水庫,土牆倒下來塌傷了3名學生,所幸都無生命之虞,只是傷了些皮肉。真可謂事情都有兩面性,焉知禍福。村小因災得福,教室、辦公室全部拆除重建,搖身變成了明亮的磚瓦房,從此,越發抖擻神氣了。隨後的近十年平安無事,青石河蜿蜒依舊,村民們生活依舊,村小的鈴聲、讀書聲、嬉戲聲依舊。
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普九”春風吹到了這裡,村小迎來一生中最是輝煌的歲月,夷了平房,平地蓋起兩層洋樓。村小的地理位置本來就高,站在樓頂就有了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賈家村乃至毗鄰的張家村、王家村、趙家村都在眼底,村色村光村景村婦村漢美不勝收,那感覺真叫好。在中國的版圖上,政治中心、經濟中心、文化中心往往是重疊的,都在一個地方,如首都、省會,市、縣、鄉黨委、政府所在地。賈家村的頭頭腦腦們顯然是懂得這個理的,很可能早就看好村小這塊風水寶地,但遲遲沒能下定決心把村委會搬過來。村小的新樓房給了他們最後的決心和勇氣,村支書拍板,在學校大門口蓋起5間瓦房作為村兩委班子新的辦公場所。
當然,相比城裡人和城郊的人們,賈家村人顯然對市場經濟做不到“春江水暖鴨先知”,但畢竟經常吸飲長江水氣,況且還有青石河與長江相通,對日漸繁榮的商業活動是有感覺的,只是慢了一拍半拍。漸漸地,頭腦活泛的村民在村小附近辦起了經銷店、包子鋪、剃頭店、賣魚肉雜貨的鋪子,連村裡的赤腳醫生老賀也嚷着想把衛生室搬了過來。村小周圍儼然形成了一個小集鎮,當然是比麻雀還小的集鎮,五臟六腑沒長全。再後來呀,不知誰先提的議,村小和村委會聯合辦起了一個圖書室,既供學生娃借書,也允許村民借閱。村小更顯熱鬧了。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極致的另一面必是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新樓房沒用上幾年,上頭一紙命令,村小撤銷了,說是村裡孩子越來越少,學校沒必要再辦了,從此村裡的孩子們都到鄉上的小學念書了,有的住讀,有的則是父母早送晚接。剛撤銷那會兒,村民們的兩條腿還保持着慣性,有事沒事依然到村小附近轉轉,買個煙酒雜貨啥的,但維持不到半年,村小周圍就冷清了。不得已,店鋪紛紛關門,店主另謀財路。閑置的校舍先後租給外鄉人餵過豬、養過雞,都沒搞起來,最後徹底荒廢了,偶然會有幾頭牛在操場上吃草。改選后新上任的村幹部們又把村委會搬回了縣道旁邊。
教育局的朋友們說,校點撤併是那陣子的大氣候,現在有一些小學、乃至農村中學校舍都閑置了,一樣的熱鬧不再,雜草叢生。的確如此,我在各地都看到過李家沖小學的難兄難弟,都是校園裡依稀遺有當日的繁華、榮光和朗朗讀書聲。
如今,很多鄉鎮只存活下一所小學、一所初中,且多在集鎮上。但村小,在很多地方還活在幾代人的心裡,仍然是村民們記憶深處的文化聖地與重要的精神家園。村小沒有了,孩子們到鄉上鎮里或是縣城上學去了,大人們到長三角、珠三角打工了,村子里變化的不僅是年輕年少的人少了,村民的內心也似乎總覺得少了什麼,像是兒郎的讀書聲,又像是淡淡的文化味,或是一點依戀、一絲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