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離開村子,登上土台的那一刻起,他就註定是一個小丑,可憐的小丑。
人們喜歡小丑,卻也蔑視小丑。
他從後台出來,這是他在這裡的最後一次表演,明天他會離開,去送他剛去世的母親,馬戲團的頭頭跟他講:“走了,就別回來!”他是孝子,卻也愛小丑,不過,他決定回去。
他說:“我還會回來的。”頭頭輕蔑地看着他,沒有理睬。
他出場了,戴了一頂可笑的小花帽,擠眉弄眼吐舌頭,俗不可耐地朝觀眾進行滑稽表演,為了達到某種效果,他不惜自己的形象,甚至不惜侮辱自己。
觀眾一陣陣狂笑。
這正是馬戲團的頭頭要他表演的效果。
不知是誰將坐在屁股下的草墊子扔向他,然後所有觀眾都扔出墊子,飛蝗一般。而他還是做着滑稽的動作,依舊笑嘻嘻的,似乎是喜歡這種胡鬧。
一個光着膀子的年輕農民走上了土台,一股酒味非常刺鼻,旁邊的觀眾離得遠遠的。
他笑着迎上去。
農民用眯眯瞪瞪的眼光看着他,突然一把將他的帽子抓在手裡,戴在自己頭上。
台下一陣瘋笑。
那農民迷迷糊糊地說:“它……它哪兒該戴在……戴在我的頭上。”說完,一把拿下戴在頭上的帽子,夾在褲襠里。
他追過去要奪回帽子,拼了命地亂抓,農民連忙將帽子拋到觀眾堆里。
於是這頂帽子被拋來拋去,觀眾的眼光隨着帽子左右移動。他們張大嘴大笑着,最後竟有一個惡作劇的壞小子,在帽子裡頭撒了一泡尿,又將它濕漉漉地甩回到了土台上。
他站在台口,嘴唇哆哆嗦嗦。
台下人笑倒了一片。
他低下頭,一步一步退向後台。
台下人在吶喊:“小丑!小丑!”
漆黑的房間里,月光撒了一片,一個中年人的黑影在顫抖。
他臉上的彩妝被淚水弄花了,他雙手捂住臉,無盡黑暗裡是心碎了一地的悲傷。哭聲很輕,卻在長長的走廊里回蕩,幽靈一般。那,是一個小丑的哭泣聲……
他蜷着身子躲在房間的角落裡,竭力將頭埋在懷中。承受着巨大的失落,一身小丑服也彷彿黯然。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卻看不清他的臉,那應該是張惶恐失措的臉吧。
“這是你的薪水,收拾東西,早點走人!”
幾個銹跡斑斑的硬幣在地板上轉了幾圈停下了。狹小的房間又變成了一片死寂。頭頭的話隨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這個夜裡,他走了。
他沒有拿那幾個硬幣,沒有脫下小丑服,沒有再回到這個土台,雜亂的頭髮披在肩上,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黑夜最深處……
那以後,沒有人再看到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