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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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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興安嶺,入冬的第一場初雪,紛紛揚揚下了近一個星期才止住。冬娃沒有叫醒熟睡的哥哥,背着獵槍,帶着乾糧出了門。自從一年前的這個日子父親進山打獵失蹤后,冬娃一直沒放棄過找回父親的希望,許多人都說父親一定是遇上了傳說中的白熊,回不來了,但冬娃並不相信這些荒唐的話,因為最有經驗的獵人也沒見過白熊啥樣。

  初雪后的山林銀裝素裹,空氣清新。冬娃小心翼翼前行着,不是擔心遇上猛獸,而是擔心遇上雪陷。才入冬,雪不牢實,覆在一些枯枝敗葉腐化后形成的沼澤上,表面上看沒什麼,但一踏上去就再出不來了。他心裡想,父親大約就是遇上了雪陷,只是以父親的經驗,似乎又不可能。

  眼前出現一道高聳的懸崖,這是內林與外林的分界,冬娃停住,不敢再往裡走,內林的情況複雜多變,非常兇險,單人單槍的獵人是不會貿然進去的。

  他在懸崖旁的一個小土丘坐下,休息片刻后準備往回走,然而就在冬娃起身的一瞬間,他呆住了。一團白花花的東西正緩緩從山丘另一頭冒出來,竟然是一頭傳說中的白熊!

  與此同時,白熊也看見了他。它似乎與冬娃一樣吃驚,愣在那裡,嘴裡嗚嗚叫着,雙方對峙片刻后,白熊竟轉頭而去。冬娃緊握獵槍的手因為緊張恐懼發著顫,他原以為白熊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撕碎他,沒想到白熊居然走了。

  他的腦袋亂成一鍋粥:追?還是不追?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他能夠將白熊的屍體弄回去,那麼幾百年來的傳說就成為現實,他會成為鄉民眼裡的英雄。

  冬娃最終戰勝了恐懼,端着獵槍追了過去。白熊跑得不快,它見冬娃追上來,低聲嗚咽着,似乎很害怕,很悲傷。冬娃見此,膽氣更壯,步步緊逼。白熊見逃跑無望,突然朝天咆哮了一聲,調頭向他徑直衝來。

  冬娃不敢硬碰,雖然不知道白熊的底細,但他打過黑熊,明白熊膘肥體壯,尋常的子彈根本傷不了它。只有擊中熊胸口正中最脆弱的地方,才可一槍致命,否則,丟命的就是他自己了。

  五米,四米,三米,就在白熊撲上的一瞬間,冬娃將身子一閃,轉到一棵白樺樹后,白熊撲了個空,也跟着轉身,立起身子揮舞着一雙巨大的熊掌,朝白樺樹拍來。說時遲那時快,冬娃抓住機會,瞄準了白熊的胸膛,勾動了板機。

  槍聲在空寂的山林里特別清脆,白熊的胸口立即冒出大股的鮮血,與此同時,它的身體也高高躍起,撞倒了白樺樹,又順勢撲翻了冬娃,由於處在下坡,白熊與冬娃的身體都止不住往下滾動。

  冬娃只聽見耳邊傳來積雪的嚓嚓聲與呼呼的風聲,然後聲音突然加大,變成了沉悶的轟隆聲,如同半空中響起驚雷。完了,一定是剛才的槍聲引來了可怕的雪崩,冬娃剛想到這裡,就覺得身體突然一空,他與白熊都掉入了懸崖下的一個洞穴,洞穴下面有很厚的一層樹葉,冬娃雖摔得暈頭轉向,卻沒有受傷。

  大團大團的積雪不斷簌簌地從洞口往下掉,轉眼就將冬娃與白熊掩蓋了半個身子。冬娃回過神,哪裡還顧得上白熊,連滾帶爬地退到洞穴另一頭,緊貼洞壁,一動都不敢動。

  雖遠離地面,冬娃還是感覺得到大地在震動中顫抖,槍聲引發的雪崩撲天蓋地,如果不是這處洞穴,他一定被雪活埋了。“呼”的一聲,又一大團積雪落下,冬娃眼前一黑,洞口被積雪遮了個嚴嚴實實。

  聲音還在持續,不過慢慢小了,憑經驗,冬娃知道剛才那個小土丘已成了一座雪山,而且隨着嚴冬的到來會越變越大,直到來年四五月份才會完全融化,這個洞穴現在已被完全封死,他無法出去了。

  雖然身處險境,但畢竟是獵人出身,冬娃沒有慌亂,他藉著積雪微弱的閃光,在洞穴里收集到一些枯樹枝,用隨身的火絨點燃,然後打量洞穴的情況。

  洞穴很大,中間是一個直徑十來米的圓錐形雪堆,頂點連接着洞口,這是剛才雪崩時落下的積雪形成的,它的下面,掩蓋着白熊的屍體,而在另一方向,有一個剛好容得下人鑽過的窄縫。冬娃決定先把白熊從雪堆里刨出來,冬季漫長,或許可以指望它的肉活命。

  積雪很松,他沒費什麼勁就刨出了白熊,冬娃將它拖到火堆旁,拿出鋒利的獵刀,準備剝皮,傳說中白熊皮保暖,穿上它就不怕嚴寒了,同時它的肉足以對付三五個月,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夠活下來。

  就在他的刀鋒剛觸及到白熊時,白熊的身體突然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它的雪白的毛開始脫落,裸露出人一樣的皮膚,緊接着它的體型縮小,臉部的肌肉像紙片般紛落,最後浮現出人的模樣。

  冬娃嚇得退到一旁,直到白熊變化完畢,他才大吃一驚,悲傷地大叫了一聲:“父親!”冬娃現在終於明白了父親失蹤的前因後果——原來傳說中的白熊真有其事,父親打獵遇上它時,它就佔據了父親的靈魂與身體,與父親融為一體。這也是白熊為什麼遇上他卻要避開的原因,父親不想傷害他,不然就不會一巴掌打倒白樺樹卻沒打倒他。而他,卻開槍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從胸口槍傷流出的鮮血已經凝固。冬娃抱着屍體大哭了一場。父親死了,白熊也消失了,而漫長的冬季如果沒有禦寒的衣服與果腹的食物,遲早也是死。下一步怎麼辦?

  他用樹枝纏了一個火把,打着它進入縫隙,縫隙不長,大約五米就到了盡頭,盡頭處是一道兩人高的斜壁,往下一望,眼前頓開:將近一個足球場大的溶洞,洞壁上鑲嵌着許多熒石,發出淡淡的藍光,而在中間,一條暗河正緩緩流動,河水的上方,有一道拇指寬的細縫,空氣就是從那裡來的。

  突然暗河裡“呼啦”響了聲,冬娃定晴一看,一條兩尺來長的魚躍出水面,捲起一朵水花又消失在水中。冬娃不認得這是啥魚,銀白色,大頭寬腮,但他心裡卻一陣狂喜:有食物了。

  他沿着來路回去,將上面洞穴里所有的樹枝包括樹葉全收集到下面,父親的屍體則留在原地,用雪覆蓋著,這樣不至於腐爛。

  下一步就是抓魚了。事情的發展比冬娃想象的簡單,那些魚大約沒見過人,顯得獃頭獃腦,半天工夫不到,冬娃就抓了二十幾條,他留下三條準備烤食,其他的全運到上面洞穴,放在雪堆里貯存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單調沉悶,冬娃每天都努力捉魚,貯存的魚越來越多,暗河裡的魚卻越來越少,終於有一天,河裡的魚突然全消失了,河水變得更涼,冬娃知道,外面世界的真正嚴冬已經來臨,不會再有魚順着河水游來了,所幸前段時間貯存得比較多,他大約估計了一下,可以捱過四五個月。

  不過,情形並不容樂觀,因為取火的樹枝樹葉已沒剩多少,儘管冬娃很節省,但畢竟用一點少一點。當最後一點樹枝在余火中化為灰燼時,冬娃的心一片冰冷。

  洞中有熒石,它們發出的微弱的光,勉強可以讓冬娃看見四周的情形。然而沒有了火,魚只能夠生吃,這讓冬娃很不習慣。

  天氣更冷了,暗河的表面開始結冰。冬娃的身子冷得隨時都在發抖,但他堅持着,同時將每次吃生魚的量加大了一倍,這個做法似乎取得一定的效果,暗河水面的冰越結越厚,但冬娃卻感覺身子越來越暖和,有時候甚至是燥熱。

  這天冬娃與往常一樣,吃完了生魚,蜷縮在角落打盹。他突然覺得臉上很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上面爬,同時身子內的那種燥熱感一陣接一陣湧來,令他有脫掉衣服的衝動。

  他用手往臉上一摸,驚得跳起來:臉上不知什麼時候,竟長滿了白色的絨毛!他急忙拉起衣服看身上,絨毛更多,有的甚至已經成為細毛、粗毛。難怪這些日子不再感覺到冷,原來是這個原因。冬娃驚恐地大叫了一聲,洞壁的回聲卻傳來熊的嚎叫——他不會說話了。

  一切似乎不可逆轉,冬娃悲傷而絕望地想:他正在變成一頭熊,一頭白熊。或許這是命運吧,在他開槍打死父親的那一刻起,白熊的靈魂就已經附上了他的身體。

  又過了一段時間,冬娃的手慢慢也長滿了白毛,變得粗壯鋒利,成了真正的熊掌。他的身軀已變化為熊的模樣,不再需要衣服了。厚厚的皮毛可以替他阻擋任何的嚴寒。

  漫長的冬季終於過去。原來覆蓋著洞口的積雪開始融化,冬娃知道,是可以出去的時候了。他先沿着洞壁攀到洞口,頭頂掌刨,很快就在還沒徹底融化的雪山下掏出了一條通道。然後他迴轉身,用嘴銜着父親,緩緩而上,踏上了回家的歸程。

  與洞中渾濁的空氣相比,外面世界的空氣特別清新。冬娃貪婪地呼吸着,認定了回家的方向,銜着父親緩緩而行。

  近了,那幢熟悉的木屋就在眼前,冬娃心裡又悲又喜。他放下父親,仰天長嚎。聲音在空寂的林子傳得很遠。

  “白熊!”從屋子裡傳來了哥哥的驚呼。緊接着冬娃看見哥哥拿着一把獵槍走出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冬娃的胸膛。

  冬娃在心裡叫道:“哥哥,是我啊,我是冬娃!別開槍!”然而他哥哥卻什麼也聽不見,傳到他耳朵里的,只是眼前這頭可怕的白熊發出的嗚咽聲與咆哮聲。

  “原來是你這該死的畜生,殺死了我的父親,”哥哥看清了地上的屍體,憤怒地說,“我的弟弟呢?恐怕也被你吃掉了吧?今天我要為他們報仇!”

  冬娃怔怔直立着,他不敢相信這一切竟是真的。槍響了,冬娃覺得胸口一震,鮮血立即涌了出來。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靈魂慢慢脫離身軀,就在倒下的一瞬間,他用盡全身力氣喊了聲:“哥哥!”這次是人的聲音,雖然微弱,卻那麼清晰。

  哥哥一聽,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扔掉槍,拚命朝冬娃跑來,一把抱住倒在地上的冬娃,焦急說道:“弟弟?真是你嗎?剛才是你在叫我?”然而冬娃已停止了呼吸,他身上的白毛開始脫落,露出人的皮膚,最後,白熊消失了,躺在哥哥懷裡的,正是他失蹤了近五個月的親弟弟。哥哥放聲大哭起來。

  一個星期過去了,在哥哥的屋后,出現了兩座墳墓,裡面埋葬着父親與冬娃。

  三個月過去了,哥哥突然失了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又過了三個月,有人突然發現有一頭白熊出現在墳墓周圍,等獵手到場時,白熊已經離去。從此,在興安嶺,再也沒有人看見過白熊,它大約永遠消失了,再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