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刺心痛
劉佳抱着書本跑到足球場,突然胸口一陣劇痛。她無力地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眼前一片灰暗,她又看到了那個女孩。女孩像她一樣彎着腰,痛苦讓她汗如雨下,她死死地抓着旁邊的牆,指甲嵌進了泥土。
“你怎麼了?要不要送醫院?”一個陌生人跑過來,扶起劉佳,將她扶到石凳上。
半晌,劉佳終於平靜。她搖搖頭,虛弱無力地盯着前方,眼前除了生龍活虎的踢球男孩,只有陌生人關切的眼神。
劉佳站起身,撿起掉到地上的書本繼續走。她從沒對任何人提起過莫名其妙的胸口痛,也沒提過自己常看到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她的神經被什麼東西牽扯着,她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她能感覺到對方的痛苦、憂傷、歡樂。但她不能告訴別人,否則她會被認為是瘋子,會被關起來,強制服用藥物。
回到家,劉佳蜷縮到床上。她用手一下下地摳着膝蓋上的傷疤。這塊傷疤是她12歲那年留下的,那時,她第一次看到女孩。女孩和她長得一模一樣,跪在地上,膝蓋在流血。女孩痛得大哭,鮮血從指縫中滲出來。劉佳恐懼極了,當時她正在上課,突然就從教室跑出去,一路跑回了家。母親正在認真地寫曲子,她怯怯地說了看到的景象,母親回過頭,皺起眉,說:“你確定看到了別的女孩?”劉佳點頭,母親拿起自己常用的藥盒,從中倒出兩粒葯遞給她說:“我需要四粒,你還小,兩粒就可以了。”
劉佳嚇得後退,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母親長年服用那種葯,可她不需要。她只是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那女孩摔了膝蓋,為什麼自己會感覺到痛?
不知不覺中,劉佳睡著了。她已經幾個晚上沒睡好了,最近一個月,不知為什麼,她總是頻繁地看到幻象,感覺到疼痛。她身上沒有傷,她的心臟也很健康,可疼痛頻繁襲來,女孩也一次次出現在她眼前。她不知道女孩在哪兒,叫什麼,不知道她是誰,但她知道女孩和自己一樣喜歡音樂,喜歡小提琴。她的眼神,就像自己鏡子一般。
兩個月前,劉佳曾經上網求助過,有人建議她問一下父母,看看自己是否有孿生姐妹。這種情況,最佳解釋就是孿生,兩人存在心靈感應。吃飯時,劉佳小心翼翼地向母親求證,母親神情冷漠,說劉佳是她從孤兒院抱養的,並不知道她是否有孿生姐妹。母親結婚兩年,丈夫移情別戀,她痛不欲生,離婚後便去福利院,隨便挑中她抱養回來。看着母親的神情,劉佳覺得自己的心在瞬間被擊碎了。她一直懷疑自己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因為母親從來都不會主動和自己交流。原來這是真的。
劉佳喜歡小提琴音樂,買了許多碟子在電腦上放。看書時,睡覺時,想心事時,都聽着琴聲。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幻象中的女孩,竟拉着一手美妙的琴音。聽着她的小提琴,劉佳感到心曠神怡,就像她自己在拉琴一樣。
天黑下來,劉佳睡得很沉,她開始做夢。她感覺自己出來奔跑在一片盛開的油菜花叢中,飛舞的蝴蝶,菜花的清香包圍着她。她飛快地跑着,可就在快要跑出菜地時,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刺痛。劉佳猛地睜開眼睛。遠處,一個醜陋的男人手裡拿着鉗子,在用力夾着女孩的手。女孩痛苦萬分,神情扭曲着,劉佳感到手指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這疼痛越來越劇烈,以致她再也無法忍受。劉佳高聲尖叫着用力朝窗玻璃砸去。
鮮血順着她的手指流下來,劉佳感到一陣痛苦被釋放出來。
孤獨的演奏
母親看着劉佳受傷的手,關切地問她在想什麼?劉佳搖搖頭,包紮好傷口,進了自己的房間。她得好好想清楚該怎麼辦,她不能再這樣被牽制下去。整整六年了,她從12歲長到18歲,一個成年人應該有勇氣去探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神秘事件。至少,她得弄清楚,那個女孩是誰?
星期天,劉佳去了曾收養過她的孤兒院。那裡還保存着她的檔案,當時的情況是,她被遺棄在福利院的門前,裹着小花被子。沒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誰,更沒有人知道她是否有孿生姐妹。
兩天的長途跋涉換來的是失望而歸。
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劉佳坐在鏡子前,慢慢閉上了眼睛。屋子裡拉着窗帘,一片黑暗。劉佳感應到了那個女孩,她似乎就在自己身邊。不知過了多久,劉佳聽到了小提琴聲,聲音深藏着孤獨,黑暗,憂傷,就像她被關進了囚籠。眼淚順着劉佳的臉頰流了下來,突然,劉佳聽到“嘭”的一聲,琴弦斷了。
劉佳打個寒戰,睜開眼,她看到女孩站在她面前,手上在流血,鮮血一滴滴落到她的白色睡衣上。劉佳恐懼地後退,退到牆角。女孩坐在她的床邊,一動不動。劉佳咬着下唇,心像寒風裡抖動的樹葉。她緩緩站起身,看到鮮血順着女孩的手腕汩汩地往下流。
劉佳雙手捂住頭高聲尖叫。她變調的聲音引來了母親,她快步走到劉佳身邊,看到劉佳緊緊捂着自己的手腕,指甲深深地嵌進了肉里,劃出了道道血痕。
舊傷未平新傷又起,劉佳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母親很擔心她,替她向學校請了兩個月病假。
劉佳開始上網,為了打發時間,她把自己的照片發到了交友中心。她實在太苦悶了,她想找個陌生人來傾聽她的苦惱。把資料放到交友中心第三天,劉佳收到郵件,是一個男人發來的,問她什麼時候改名換姓,還到了北京?男人叫她蔡芬。劉佳在上加了他,說自己不是蔡芬。男人詫異,說照片太像了,蔡芬是某大學音樂系一年級學生,三個月前,她失蹤了。她修的是小提琴。
劉佳愣住了,真有一個和自己長得十分相象的女孩?而她不僅喜歡小提琴,還在演奏?
“我曾經是她的男友。因為某種原因我們分了手,可是我分明感覺到自己被她拋棄。我想知道她在哪兒,幹什麼,可我尋找了她很長時間,她就像蒸發了一般。”男人在郵件中寫着。
蔡芬?劉佳想着這個名字,看着男人從郵件中傳來的照片,她深信,幻象中的女孩就是蔡芬。蔡芬和她高矮相差無幾,兩人的臉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而更讓她心動的是,蔡芬居然也是被收養的,她的養父母在S市。
劉佳有些激動。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已經是深夜,可她根本睡不着。索性,她站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空。遠遠地,傳來悠揚凄楚的小提琴曲,是《梁祝》。她閉上眼睛,似乎被琴聲引領着,來到一個裝飾豪華的酒店。劉佳站在酒店中央,看着屋子中間巨大的水晶吊燈,她驀然想起,這是金豪大酒店。劉佳一激靈,突然跳下床,跑出門外。攔了車,直奔金豪大酒店。
酒店大廳里,一個一襲黑衣的女孩拉着小提琴。當她抬起頭,劉佳驚呆了,眼前的女孩與自己如同孿生。她怔怔地看着她,女孩脖子上戴着紫水晶項鏈,神情憂鬱,看上去似乎有些哀愁。無疑,她就是蔡芬。
一連拉了三支曲子,蔡芬離開。一個男人跟在她身後。兩人步出酒店大門,男人突然揮拳,一拳將蔡芬打倒在地。劉佳愣住了,不過愣了幾秒鐘,她衝過去,用力推開男人,護住了蔡芬。蔡芬嘴角淌着血,突然痛苦地俯下身,神色扭曲。劉佳一字一頓地對男人說:“滾開!否則我報警。”
男人冷笑,上前揪住劉佳的頭髮。劉佳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突然用力掙脫,彎腰從地上摸到一塊石頭朝男人的頭砸去。男人號叫着捂住了頭,劉佳一把拉起蔡芬,鑽進了旁邊的出租車。
離群索居
劉佳沒有將蔡芬帶回家。母親討厭她帶陌生人回來,所以,劉佳將她安置在了一家小旅館。兩人同床而眠。
蔡芬說父親嗜賭,欠下高利貸,她被從學校擄出來,他們要她替父還債,否則就將她的裸照發布到網上,叫她的父親失去兩隻手。已經很久了,她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劉佳將蔡芬擁進懷裡,說她現在安全了,她們都安全了。蔡芬看着她,含淚而笑,說自己總能感覺到陌生的世界有另一個她在遊走,想不到,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劉佳又去上學了。她在郊外租了一所小的一室一廳,和蔡芬一起住。她再沒有感覺到胸口痛,也沒有了幻象,而以前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找到蔡芬。
劉佳真切地感受到了幸福。每天,放學回來,她和蔡芬一起拉琴,一起聊天,一起上網,她的臉色漸漸紅潤,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好。蔡芬性格平靜,每天都待在屋子裡,幾乎從不外出。蔡芬偶爾說起自己的男友,說他太愛她了,她無法忍受,所以選擇了逃離。愛是束縛,蔡芬對劉佳說。劉佳卻不同意,她撫摸着蔡芬被火鉗夾過的變形手指說,當疼痛的時候特別需要愛,愛是療傷的葯。
時間一天天過去,就在劉佳19歲生日那天,意外發生了。劉佳出了車禍,當場身亡。
母親來到女兒租住的地方整理她的遺物,發現屋子裡兩張床,一張床是劉佳的,另一張床上躺着一隻酷似劉佳的布偶,上面寫着“蔡芬”。屋子裡有一把斷弦的小提琴,桌子上記了厚厚的日記,上面是劉佳與蔡芬一起的全部生活記錄。
屋子裡的一切都是雙份的,屬於劉佳和蔡芬。母親長長嘆了口氣,她隱約記起,幾個月前有媒體報道某所大學音樂系的學生被拐賣,她就叫蔡芬。蔡芬飽受虐待,精神失常。她的生日,似乎和劉佳是同一天。
看着女兒的鏡框,母親眼睛里滴下淚來。劉佳的人格分裂症越來越嚴重,她幻覺中一手炮製的人物終於走進了她的現實生活。12歲那年,她被母親從小城鎮帶到了大都市,生性內向的她沒有交到一個朋友,而脆弱敏感的心常常受傷害。她杜撰出了另一個“她”,那個人與她靈魂相依,劉佳因她的“痛苦”而痛苦,因她的“快樂”而快樂。她是劉佳唯一能心靈相通的朋友。
獃獃地坐在床上,母親的頭髮一點點變得蒼白。一直以來,她始終無法進入女兒的內心世界,因為,劉佳從來不相信,除了她自己之外,還能從別人身上得到“愛”。
也許,是自己做得不夠?母親痴痴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