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廣源公司的杭州分公司當經理。我知道,這是藉助父親的名聲,可我一直不快樂。自從父親死了后,總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廣源公司的老總江漢是我父親的生死兄弟。兩個人二十多歲到南方打工,掙回了第一桶金,便合夥開了廣源公司。二十多年過去了,廣源已經是從單純的運輸業到農產品、房地產、服裝、餐飲,無所不包的大公司了。全國各地都有子公司。父親死的時候我才十二歲,母親生下我的時候就死掉了,父親一直沒再娶。那時家裡的保姆元姨帶着我。現在元姨很老了,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沒嫁人,現在像母親一樣照料我,元姨眼睛雖然瞎了,但是卻什麼都能做。她的眼睛是在父親死後不久瞎的。
我已經在杭州子公司幹了三年,這三年我一次也沒有見到江叔,從父親死後他似乎很怕見到我。可是,就在我以為可能要在這個地方待上一輩子的時候,江叔打電話讓我馬上回總公司。我以為是賬目出了什麼事或者公司做出重大決策。我匆匆趕回總公司,見到了江叔。他笑着迎上來,握着我的手說:“活脫脫一個趙恬。”趙恬是我父親的名字。他告訴我明天早上八點開股東會,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我父親死後,股份便轉到了我名下,占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三十,江叔的是百分之三十一,是最大的股東,其餘的股東都在百分之十左右,是和父親他們創業時的夥計們。股東會上,江叔宣布我為廣源公司的副總。這是我沒料到的,微微感到有些苦澀。就在股東會結束的時候,江叔告訴大家,他的女兒江婉在下個月結婚。我驚呆了,然後轉身走了出去,眼淚流下來。我沒料到江叔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江婉是嫁給報業巨頭,這是廣源公司唯一沒有涉足的生意,看來經濟聯姻后,江總肯定會涉足此業。我心很灰,雖然升為副總,但我卻高興不起來。七天後,杭州子公司派來了接替我的人,我和元姨便回到了那座我生活了許多年的城市。安頓好后,我告訴元姨我被提升副總的事,元姨並沒有顯出高興的樣子,只是突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早禍不是禍呀……”我再問元姨,她只是搖頭。
江婉的結婚日子慢慢臨近了。江叔讓我這段日子放開工作,只忙江婉結婚的事。江叔說我辦事他放心,我也就沒話可說了。先從裝修房子開始。那天是我三年多來,再次見到婉兒。從父親死後,我就很少見到婉兒。我知道,江叔把我調到杭州子公司,就是為了我們少見面。婉兒見到我,還像以前一樣,嘰嘰喳喳地跳到我面前,一口一個哥,拉着我的手粘起來就沒完。可是我的心情卻更糟,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時我十歲,婉兒八歲,她像個跟屁蟲似的跟着我。那回我帶她去軍區大院玩,她被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打哭了。我走過去扶起婉兒,然後大聲喊:“你過來。”那個十四五歲的男孩走過來,我才發現他又高又大,我整個身體全在他的陰影里。我腿也抖了,臉也白了。婉兒也看出不好,拉着我就要跑。可是我沒跑,把力氣全運到右拳上,猛的一拳揍在那男孩的下巴上,那男孩居然像一座山一樣,倒了下去,捂着下巴叫起來。後來,婉兒問我害怕不?我說嚇得差點尿褲子。婉兒問,那你怎麼還敢打他?我說不知道。我們就笑作一團。就是那天,婉兒說要我保護她一生一世,我像個男子漢鄭重地點了點頭。
十八九歲的時候,婉兒見到我會臉紅了。我以為我們會順理成章結為夫妻。可是如今卻為婉兒準備嫁給別人的嫁妝。
那天我和婉兒到了那個軍區大院。我們站在那裡,婉兒說:“咱倆跑吧!跑到天涯海角。”我考慮了許久說:“以大局為重吧!進入報業是江叔一直想做的。”婉兒說:“我不想當犧牲品。”我還是沒有答應婉兒。可是我沒料到,事情會急轉直下。
正當我忙着婉兒的婚事的時候,購的股票上市了。江叔沒有通知我,我知道,這是江叔給我的一種暗示,意思是雖然我被提為副總,但我什麼也不是。我沒有說什麼。江叔找了個機會對我說:“你這段時間忙,所以就沒有讓你參與股票上市的事。”可是江叔大概不會料到,這正是不幸的開始。
股票轉眼上市快一年了,一直在攀升,也圈進了很多錢。江叔把圈來的錢全部掛到了銀河灣高檔住宅的建設中。那天,他突然打電話,讓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我知道出事了,我趕回公司,會議室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個股東。江叔一臉的怒氣。後來我才知道,有一大部分股東將股票全部拋出,使股價下落。江總也無力補倉,眼見着股票跳水。江叔以為會好轉,可是竟然發現後台有個莊家吸了大量的籌碼,已經達到了近40%,如果這樣公司就屬於別人的了,看來是有預謀的。
那天,江叔私下找我談了一夜,想讓我把我的30%的股份轉到他名下,保住公司。我將此事和元姨說了,元姨沉默了好久,喃喃着說:“來了,來了……”我又莫名其妙。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出了事。那個婉兒要嫁的報業巨頭讓我去他公司一趟。我過去了,令我吃驚的是,那裡坐的竟然都是拋出股票的股東。我愣愣地站在那裡。這時頭髮已經花白的林叔站了起來,說:“趙總,請坐。”桌首的位置空着,那是總經理的位置,我更是暈頭轉向。林叔讓我去坐下。林叔告訴我:“這個公司是我們開的,就等你回來坐在這個位置上。”我糊塗了,問為什麼?林叔讓我回去問元姨,還告訴我股票千萬不能給江漢那個老狐狸。直到晚上我才想明白,這一切都是林叔他們操作的,想把江叔弄垮,可是這又是為什麼?
我回到家,沒有急着去問元姨,這些年江叔對我也不錯,除了沒把婉兒嫁給我,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就在這時,江叔打來電話,催我把股票過到他戶下。我說我很累,這幾天就不上公司了。江叔對着我大吼,我掛了電話。沒多久,江叔就找上門來。我讓元姨告訴他,我剛出去,卻躲在屋裡聽動靜。我原以為江叔會闖進來,可是沒有,他好像很聽元姨的話。我知道江叔是不會放棄的,這關係到公司的生存。
果然,江叔讓婉兒來了。婉兒說讓我救救他父親,如果公司完了,她父親就完了。我默默地拿出那些東西遞給了婉兒。婉兒剛走不久,元姨進了我屋裡,坐在我身邊,摸着我的頭。我無意中看了元姨一眼,她的眼睛居然緊緊盯着桌子上的那隻蒼蠅,蒼蠅飛走後,她把眼睛又挪到了別的地方。原來,元姨的眼睛沒有瞎!我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元姨為什麼要裝瞎呢?我沒有說穿這件事。就是在那一刻,我拿起電話,凍結了我的所有股票。果然,沒過一個小時,江叔打來電話,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我改變主意了,請他諒解。我出門了,答應林叔他們,當了報業的總經理。但我沒有把股票劃到報業的名下,因為我不想讓婉兒不高興。
幾天後,婉兒找我,問我真的要把她父親置於死地嗎,求我放她父親一馬。我告訴婉兒我也是沒辦法,即使我不出手,林叔他們也會這樣乾的。不知江叔到底怎麼得罪林波他們了。婉兒也是茫然地搖頭。那天我摟着婉兒在河邊坐到了半夜。婉兒走時沒有再提到她父親。由於江叔受到重創,婉兒的婚期也在推遲。
林叔見我遲遲不肯把股票劃到報業集團,便找到我,告訴了我一件令我震驚的事。林叔說,我父親是江叔害死的。我不相信,怎麼會呢?他們是生死兄弟。林叔見我不相信,便一五一十把那天的經過告訴了我。
那年,江叔和父親的公司發展得很壯大了,但一直沒有人出任總經理。兩個人都不願意提到。可沒有總經理也不是個事。那次股東會上江叔就提了出來,有人贊成父親,有人贊成江叔。幾次股東會都沒定下來。最後一次,江叔和父親兩個人關在辦公室里大吵了一頓,還摔了杯,林叔他們全聽到了。一直吵了幾年,後來父親就怒氣沖沖地走了。誰也沒想到,父親和江叔吵架后,父親手下的兄弟和江叔手下的兄弟在明裡暗裡地鬥上了,公司馬上就亂了套。一個月後,父親再次和江叔吵了起來,沒有幾分鐘,父親便跳了樓。林叔說是江叔這個王八蛋推下去的。可是誰也沒想到,竟有人給江叔做證,說是我父親自殺的。那個人林叔遲遲不肯說。我問林叔,他看到了事情的過程了嗎?林叔說沒有。我聽完血就沸騰了,心裡罵著江漢這個王八蛋。
林叔還告訴我:“你父親是個最義氣的人,那時候是他建議給兄弟們股份的,兄弟們都願意跟着他。你父親死後,我們便偷偷運作起這個報業集團,就是為了給你父親報仇,並找了個人暫時頂着經理的位置,等時機成熟讓你回來當總經理。那時兄弟們幾乎把所有的錢全投了進去,就想做大做強,讓江漢這老混蛋注意上。果不其然,他盯着了報業集團,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手下的兄弟們乾的。而且為了讓他死得更慘,我們還要了合作條件,那就是把婉兒嫁給報業集團的總經理。那個代替的總經理是我們從人才市場選來的,他只掛個名分,長得又年輕又帥氣,江總一看就同意了。可是,他沒想到,那個真正的總經理會是你。”
我陷入了深思。我要報仇,這個不仁不義的傢伙,我要讓他破產,讓他跳樓,以牙還牙。那天,我在江叔的辦公室里吵了起來,和父親當年一樣摔了杯子,江叔說不是他殺了父親,是我父親自殺的。我會信嗎?就在我告訴他,我馬上把股份劃出來,他一下跌坐在沙發上,不再吭一聲。
這時門突然門開了,來人竟是元姨。她倒了杯水,遞給江叔。然後,她看着我,說:“沒想到我的眼睛是好的吧!”我說其實我早知道了,只是沒想到你和江叔認識。元姨愣了一下,半天才說:“其實,真的不是江總殺了你父親,你父親是自殺的。那年,你父親和江總吵了很多次嘴。最後你父親退出來,他說論做生意,江總恐怕不如他,可當總經理的人選,江總卻比他更合適。可是,你父親和江總沒料到,底下的兄弟鬧了起來。你父親手下的兄弟逼着你父親和江總分開,另立山頭,如果那樣股份會被抽走50%多,那樣廣源公司就完蛋了。你父親不同意,眼見着公司每況日下,你父親才做了決定,看來不死,兄弟們很難安心呀!他跳樓的那天把我也叫來了,我們以為你父親有什麼新的辦法,誰也沒想到他會跳樓。”
我呆了,事情怎麼會這樣?我問元姨為什麼要裝瞎呢?元姨說:“老林他們逼我,要我把事情說清,可他們根本不相信我的說法,硬是說我和江總串通好的。我說其實我已經瞎了,那天我什麼也沒看見。這麼多年,我就裝瞎。其實,在你父親和江總之間,我更愛江總,只是你父親死了,有意安排我來照顧你長大成人。可是,你父親的死讓我心裡不安,我誰也不會嫁的,我總覺得你父親在看着我。”
元姨說:“我手裡有20%的股份,你挪了那30%吧!讓老林他們也平衡一下吧!”我驚呆了,問:“你們全知道?”江叔說:“其實早知道了,那個報業集團的總經理就是你,這點我最明白,你和婉兒是青梅竹馬,我能拿婉兒的幸福開玩笑嗎?”我再次呆住了!
婚禮推遲了一段時間。結婚那天,婉兒又打電話說:“你帶我跑吧!我不想嫁給那個人。”我差點沒樂出來。但我仍冷冷地說:“不可能。”婉兒被車接來時,又哭又鬧,還罵人,可當我走到她身邊時,她看到我左胸前的新郎紅帖時,愣了,然後狠狠地打我,說我真壞,一直瞞着她。
婚禮上,江叔宣布,他已經老了,把總經理的位置讓給我,並要我努力,像我父親一樣正直、義氣、坦誠。
那天,我和婉兒在婚禮上哭了很多場,但都是幸福和喜悅的淚水……
瞎眼裡的真相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