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偉患了嚴重的憂鬱症。這憂鬱症在高考之後來了個總爆發,他平時成績就不好,可沒想到高考成績竟差到了沒有學校能夠接收的程度。這令做大學教授的父母顏面無光,他們的怒斥令朱君偉焦躁不已。終於,他在一次大喊大叫之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足不出戶,再不見任何人。
父母害怕了,試着敲他的門,可朱君偉置之不理。無奈,母親給他送飯,總是放到他的房門口。起初,朱君偉只是坐在桌邊發獃,後來,他開始畫畫,偶爾遞張紙條出去,他要母親買顏料。母親拿到紙條,會異常高興,馬上去買。讀高中時朱君偉就喜歡畫畫,自己偷偷地畫,被父母發現后沒收了彩筆和顏料,並警告他再畫畫就嚴厲地懲罰他。朱君偉知道“嚴厲”兩個字是什麼,那就是把他關進空屋子裡,什麼都不給他。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咬着手指,朱君偉畫了一幅又一幅畫。他沉浸在畫中的世界,流連忘返。他畫了一個喜歡的女孩,穿着紗裙在一個無人的街道上跳舞;他畫了一隻鳥兒,鳥兒飛在天上,飛在女孩的左右。痴痴地看着,朱君偉又畫了幢房子,畫了許多無憂無慮的孩子。朱君偉畫出了一個夢想中的世界。他越來越痴迷於其中,樂此不疲。
這天,朱君偉畫到了深夜。畫興正濃時,他突然聽到有人敲門。朱君偉詫異,這麼晚了,母親不會送食物。除了母親,還有誰會敲門?他抬起頭,獃獃地望着門。敲門聲很輕很緩,卻一直持續不斷。朱君偉急了,起身猛地拉開門,門外一個人都沒有。他詫異地四下里看看,見門口放着一雙漂亮的運動鞋。那是朱君偉一直喜歡的耐克,母親說如果他考上了大學,就獎勵他一雙。盯了片刻這鞋子,朱君偉試着穿上,很舒服,很合腳。他活動一下胳膊,突然很想出門走走。
下樓,家門口出現了一條寬闊的大馬路。朱君偉有些吃驚,以前這兒是一條很窄的小街,什麼時候重修了?向前走出不遠,朱居偉看到一個鎮子,在進入鎮子的地界處豎著一塊高高的石碑,上面寫着幾個朱紅大字:朱家鎮。
朱君偉更是詫異,這朱家鎮,怎麼像他畫中的地方?這三個字也像是他的手筆。走進鎮子,朱君偉發現鎮子很小,很乾凈,而更令他不解的是,中間一條主幹道竟是“君偉大街”。街道兩邊密植着老槐樹,一個老者搖着蒲扇,坐在樹下乘涼。朱君偉走過去打招呼,老人好像知道他要來,笑笑說:“你來了。四處走走吧,看看喜歡不?這可是按照你設計的樣子建造的。”
我設計的樣子?朱君偉更加疑惑。這時,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跑過來,他的樣子竟與朱君偉小時候無異。跑到朱君偉跟前,他興高采烈地說:“叔叔,我長大了也要像你一樣!我要一條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大街。”
朱君偉蹲下身,問男孩這條街為什麼會以他的名字命名?男孩愣住,隨即笑起來,說別說這條街,這整個鎮子,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啊!因為是他建造了這個鎮,是他創造了這裡的一切。沒有他,就沒有朱家鎮,就沒有這裡的一切。
男孩說完,沖他攤開手。男孩手裡是一枚銀鎖,用五彩絲線纏着,看上去漂亮極了。男孩鄭重其事地說這是他媽媽讓他送給朱君偉的,銀鎖可以保佑人一生平平安安,朱家鎮人最大的願望就是朱君偉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拿着銀鎖,怔怔地站在街道中央,朱君偉像陷進了一團迷霧。遠處,幾個女孩走過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其中一個看到朱君偉,馬上興奮地跑過來,對他說:“你給我簽個名好嗎?我知道你從不輕易給人簽名,可我太崇拜你了!我長大了要像你一樣,親手建設自己的小鎮!”
看着女孩因興奮而變得嬌羞的臉,朱君偉不知所措地拿起筆,在一張卡片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遠處的幾個女孩像得到了鼓勵一般,紛紛圍過來索要簽名,還有一個女孩趁朱君偉不備,親了他的臉一下。朱君偉幾乎是迷醉了。他站在街道中間,感覺自己就像小鎮的君王一般,處處受人愛戴。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朱君偉聽到重重的敲門聲。那聲音隔着很遠傳來,似乎敲到他的身上。他不情願地往回走,離家越來越近。
“君偉,起床吧,該吃早飯了。”
是母親的聲音。
朱君偉睜開眼,四下里看看。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根本沒有小鎮,沒有女孩。坐起來,朱君偉見自己還穿着昨晚的運動鞋,再看手裡,抓着一隻纏着五彩絲線的銀鎖。他困惑地看着手裡的銀鎖。
起身照照鏡子,朱君偉驚訝地看到自己臉上居然有一個鮮紅的唇印。無疑,這是昨晚女孩親過的地方。可是,那難道不是夢?
吃過早飯,朱君偉破天荒出了門。他去美術用品商店買了許多顏料,他有一種特別的渴望,畫下心裡的小鎮,把夢幻中的一切都畫下來。他要畫下心裡的天堂。
朱君偉不再隨意地畫,他的畫更有目的,幾乎是晚上看到的一切的復原。
朱君偉畫了三天三夜才將小鎮畫下來。他站在鎮中央,男孩朝他跑過來,幾個女生遠遠地看着他,那是天地清明的小鎮,明快的色調引人注目,而朱君偉的神情如此幸福,幾乎令人陶醉。
畫完了畫,朱君偉又累又餓,隨便吃了點東西,倒頭就睡。可剛睡了沒多久,他就又聽到了敲門聲。站起身走到門口,門口依舊擺着那雙運動鞋。穿上鞋子,朱君偉徑自下樓,沿着寬闊的馬路,他又來到了朱家鎮。跟上次一樣,街道十分乾淨,鎮上的人似乎都認識他,熱情地同他打着招呼。朱君偉這次自在了許多,就像回自己家一樣。走到鎮邊的一座茶樓,他信步上樓。裡面幾個教師模樣的人正在閑聊,一眼看到朱君偉,馬上高興地站起身,說君偉小學建成了,他們正議論他是否會來出席開學典禮。想不到,他真的來了。
不由朱君偉分說,幾個人拉着他走到了鎮東。一座漂亮的學校出現在朱君偉的眼前。學校門口,一長隊小學生正在升旗。朱君偉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突然莫名地濕潤了。他做了什麼?為什麼在這個小鎮上,人人以他為榮?這樣隆重的場合,難道不應該是小鎮的領導或者教育機關的領導出面?這時,一個小學生走到朱君偉眼前,端端正正地向他敬了個禮,將旗繩鄭重其事地交到他的手裡。隨着國歌聲,朱君偉緩緩地拉起旗子。那一刻的莊嚴肅穆,讓他心潮難平。
從朱家鎮回來,回到家很久,朱君偉依舊十分激動。他拿起畫筆,將朱家鎮的小學鄭重地畫了下來,畫到自己升旗的那個瞬間,他突然停下手,眼前一片模糊。
朱君偉隔三岔五地去朱家鎮。看到他能出門,父母感到欣慰,認為他終於解開了心結。可當他提起朱家鎮,提起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父母感到震驚,認為兒子在發臆症。朱君偉見父母根本不相信他所說的,甚至他還偷聽到他們在商量要不要把他送進精神病院治療,他心裡陡生恐懼。他不能再在家待下去,他要進入小鎮,重新開始生活。
聽朱君偉說要在小鎮落腳,朱家鎮幾乎人人歡欣鼓舞。在朱家鎮,朱君偉是法官,是銀行,是警察,是小鎮的一切。可是,他最重要的角色是一個大畫家,他的畫可賣到上萬元一平尺,他畫一幅畫的錢夠朱家鎮小學所有學生喝一年的牛奶。大家的目光都在看着他。
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下,朱君偉背起畫夾走出了小鎮。為了小鎮的繁榮,他得到外面的世界尋找畫的靈感。走到河邊,他蹲下洗了把臉。就在剎那間,朱君偉幾乎驚呆了,河裡映出的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青色的胡茬倔強地伸出來,眼睛略微深陷,頭髮也微微捲曲,無疑,這是朱君偉。可是,他更像是朱君偉年輕的父親!
這,或許是十幾年後的自己?朱君偉困惑不解。
無論如何,朱君偉走了很多地方。他背着畫夾,幾乎是踏遍所有的名山大川。他的畫粗獷奔放,畫風雄健,震撼人心。
三年後,朱君偉把一幅國畫送去參加全國大賽,一舉奪得金獎。接着,朱君偉厚積薄發,精品迭出,屢獲殊榮。不過幾年時間,他成了中外聞名的青年畫家。他的畫,真的賣到了上萬元一平尺。
朱君偉有了錢,卻省吃儉用。他的賬戶里漸漸有了幾百萬。可是,讓他感到疑惑的是,自他的畫獲獎的那天起,他就再沒去過朱家鎮。他找不到去那兒的道路,再看不到那些孩子和以他為榮的居民。這令他感到深深的失落。這些畫,這些錢,與他有什麼相干?他全是為了朱家鎮啊!
冬天,為了畫蒼涼的雪景,朱君偉在貧困的大巴山住了很久。那兒的荒涼和貧困震撼了他的心。缺水少土,兒童失學,純樸的山民拿出小米和玉米糝混合煮的飯招待他——那是他們過年才吃的食物。他們甚至不敢每頓都吃飽。朱君偉萌生了一個想法,將他們遷出大山,他要親手建設一個小鎮。
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六十多戶人家遷出了深山,朱君偉親手建設了“朱家鎮”。鎮里設施齊全,寬闊的街道,超市,學校,幼兒園,還有一個大的商店,專門售賣朱君偉的畫及他用過的物品。
朱君偉每年都在小鎮住一段時間。他的畫在外國的拍賣會上拍出了百萬元高價。他的錢一分不留地拿出來,在小鎮建養老院,聘請大學生來當小學老師,甚至,他買來大批花木裝點這個小鎮。
漸漸地,朱家鎮越來越有名氣了,成了許多人嚮往的地方。而越來越多的人慕名來參觀這個世外桃源。朱君偉結婚生子,妻子就是鎮上的小學教師,他的孩子在鎮子里的幼兒園。而他已退休的父母在朱家鎮養老院幫忙。
從外地歸來,朱君偉最高興的事就是沿街到處走。這是他的小鎮,是他的榮耀和夢想,是他的一切。看到嬉戲的孩子,他常常想起十多年前,他患憂鬱症的那些日子,是夢想中的朱家鎮給了他希望和力量。現在,它們正在變成現實。還有什麼事能比夢想成為現實更令人驚喜?
看着自己的小鎮,朱君偉常常忍不住要落淚。他人生的全部意義就在此了,這裡,是他親手創造的天堂。
夢想中的街道 標籤:雨中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