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傑家住在頂層六樓。這天夜裡十二點多,他下夜班回家,剛上到五樓半,就見家門口躺着一個人,把他嚇了一跳。藉著樓道里的燈光仔細一看,那人已經躺在那裡睡著了,衣着破破爛爛的,像是一位鄉下大伯。
眼下已是深秋,夜裡涼氣逼人,胡傑擔心老人着涼,就上前喊醒了他。一問才知,這位老人是對門丁曉剛的老爹。
丁曉剛的老家在寧夏,距這裡三千多里路,老人來一趟很不容易的。可沒想到來了之後,竟吃了個閉門羹。老人揉了揉眼,問道:“小夥子,丁曉剛去哪裡了?”
胡傑正要說,心裡卻激靈了一下,不由揣摸道:看來老人並不知道兒子坐牢的事。是呀,三千多里路,再說,以前聽丁曉剛說過,他的老家是貧困山區,甭說是電話,就是郵封信也是很困難的。可丁曉剛已經坐牢一年多,如果他想讓老爹知道,也早該知道了。這就是說,丁曉剛一直不想讓老爹知道這件事,坐牢畢竟不光彩呀。這樣想着,胡傑就撒了謊:“哦,前些天聽他說過,要去旅遊,至於什麼地方,他倒沒提起過。”
“你有他的電話嗎?”老人着急地說。
坐牢的這幾年,丁曉剛是不會有電話的。他老婆倒是剛買了一個手機,可是自從丁曉剛犯強姦罪坐牢后,她就揚言要和丁曉剛離婚,並一氣之下回了娘家。現在跟她取得聯繫,顯然是不妥的。於是,胡傑就說:“我和丁曉剛也不是很熟,沒有他的電話。”說完后,胡傑想不如直接斷了老人找兒子的念頭,就緊接了一句:“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小兩口都沒有電話。”
老人一聽,嘆了口氣,躺下就要接着睡。胡傑不是那種狠心人,剛才他聽老人說話,就聽出老人嗓子里就像拉風箱,肯定是氣管不好,就俯下身說:“丁大伯,俗話說,遠親還不如近鄰呢。來到這裡,您就當我是您的親戚吧。走,到我家住吧。”說完,就幫着丁大伯拿行李。
丁大伯見胡傑確有誠意,就起身跟着進了屋。進屋后,胡傑見老婆孩子都睡了,就沒有喊醒他們,幫丁大伯收拾了一個空着的床鋪,然後就坐下,想和丁大伯說說話。可坐了好久,丁大伯一直悶着頭,很少說話,直到胡傑要轉身離去時,丁大伯才吞吞吐吐地說:“小夥子,我想讓你幫個忙,不知行不行?”
“丁大伯,您只管說,只要能幫上的,我會儘力幫。”胡傑痛快地說。
丁大伯說:“是這樣,我想明天就回去,可是身上沒錢買票了。你看能不能借三百塊錢給我?我保證,明年會過來親手還給你的。”
胡傑說:“如果您執意要走,明天我就給您買票去。至於錢的事,您就不用管了,讓曉剛以後還我就是了。”
第二天中午下班回到家,胡傑掏出兩張火車票,高興地說:“丁大伯,真是巧得很,明天我們還同行一段路呢。”見丁大伯疑惑地看着他,胡傑就解釋說:“上午公司安排了個緊急出差任務,咱倆正好是一趟車,只不過我中間下車。”
胡傑收拾了一下行李,當天下午就和丁大伯一起坐上了開往寧夏的那輛火車。
這是一次漫長的旅程,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胡傑不時和丁大伯聊上幾句。坐在兩人對面里座的是個女孩,樸素的穿着依然掩飾不住她的美麗。緊靠女孩坐的是個戴墨鏡的男人,上車不久,他就湊近女孩低聲說些什麼。“墨鏡”說話聲音壓得很低,胡傑根本聽不見他說的什麼,可女孩不時被他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車行了四個多小時,進了一片山區。此時已是黃昏,車上不少人開始昏昏欲睡。突然,坐在對面的女孩大喊道:“你再這樣,我就喊乘警了。”
女孩的一聲怒喝,吸引來了許多目光。這時,正在打盹的胡傑也醒了,他看見“墨鏡”用一把匕首抵在了女孩的脖子上,女孩驚恐地望着泛着寒光的匕首,汗珠從額頭上滴了下來。
“墨鏡”冷冷一笑,陰陽怪氣地說:“誰說美不是一種過錯。今天你撞到了我的刀子上,說明咱倆還是有緣分的。”說罷,手就開始不老實地在女孩身上摸來摸去。女孩“嗚嗚”地哭着,向車廂里的人們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胡傑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丁大伯,就見他緊握拳頭,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胡傑拉了一下丁大伯,並給他使了個眼色:這種事不要管,否則只能是引禍上身。可丁大伯並不理會胡傑,他忽地站起身,指着“墨鏡”的鼻子說:“年輕人,你怎麼能欺負一個小姑娘?”
“墨鏡”看都沒看丁大伯一眼,冷冷地說:“老頭子,你肉里的一個硬筋,看來非要我給你挑了不成。”
就在這時,鄰座站起了兩個年輕人,一瘦一胖,全都一臉的殺氣,他倆手持匕首,慢慢地向丁大伯靠來。胡傑連忙站起來,賠着笑臉說:“對不起,幾位爺。這是我大爺,他一輩子從沒出過山,這是第一次,他不了解當今的社會。希望你們能高抬貴手。”
“你說什麼?你喊他們幾個流氓叫爺?”丁大伯不滿地看着胡傑。
“墨鏡”嘿嘿地笑了,透着一股子殺氣,說:“老頭子,你還生活在七八十年代吧?我看該把你送博物館了,老古董。”說著,就聽“嗤”的一聲,“墨鏡”把女孩的上衣撕破了。女孩“哇”地哭出聲來。
丁大伯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臉上青筋鼓出老高,他一下把堵在面前的兩個小流氓推倒在地,然後來到“墨鏡”面前,一下把他從座位上揪起來,說:“我看要把你送監獄才對。”
惱羞成怒的歹徒圍上來,對着丁大伯就是一陣拳打腳踢,胡傑上來攔阻,也被他們打翻在地,後來,一個歹徒對着丁大伯的大腿狠刺了幾刀,直到有人喊“乘警來了”,他們才倉皇逃去了。
火車上的大夫也趕來了,將丁大伯血流如注的右腿臨時包紮了一下,說:“火車到下一站,必須下車送醫院治療。”
這時,驚魂未定的女孩才跑過來,哭着說:“大爺,謝謝你救了我。我給你治病,我有錢。”說著,女孩從包裹里抖抖索索地取出一個布包,說:“這是我打工掙的錢,一共四千元。”
五分鐘后,火車來到了一個小站,女孩和丁大伯下車了,胡傑因為有任務在身,沒有隨丁大伯下去。等女孩攙着丁大伯下了火車,胡傑才對丁大伯說:“丁大伯,剛才我塞你兜里三百元錢,您看病也許能用得上。”
出差回來后,胡傑倒是一直惦記着丁大伯,但是丁大伯的老家不通電話,寫信吧,又不知道通信地址,直到第二年的深秋,胡傑才有了丁大伯的消息。這天,胡傑突然接到了丁大伯的電話,丁大伯在電話里說:“小胡,我現在在一個鎮子上給你打電話,我想告訴你,今年有點事,我去不了了。明年吧,明年秋天我一定去。”
“丁大伯,您的腿好了吧?”胡傑始終放心不下丁大伯的腿,因為那天傷得很厲害。
丁大伯說:“好了,一點事也沒有了。”
胡傑這才放下心來,末了他一再地囑咐:“丁大伯,你不用來了,曉剛已經把錢還給我了。”胡傑真不想讓丁大伯拖着一身病再來一趟,不就是為了那幾百塊錢嘛!真是不值得。
沒想到,來年的秋天,丁大伯還是來了。只是,這一次丁大伯少了一條右腿,是架着雙拐來的。
進屋后,丁大伯說:“要不是因為這條腿,去年秋天我就來了。可是自從鋸下這條腿后,我的體格明顯不行了,我就擔心,今年再不來,恐怕以後再也來不了了。”
“您的腿?”胡傑看見丁大伯的腿,驚訝地說。
丁大伯說:“上次我不是中了三刀嗎。那三刀,刺中了大的血管和神經,大夫說如果手術接上,需要兩萬多,我想,我就剩一把老骨頭了,還接它幹啥?再說,人家小姑娘在外打工也很不容易,我也不忍心花人家很多錢,乾脆就讓大夫截去了。”
胡傑的心裡猛地一震,他慚愧地說:“丁大伯,說實話,我就沒您那份勇氣,我倒不是怕死,可是我想到家裡還有老婆兒子,就——”
丁大伯說:“當時我啥也沒考慮,就是覺得決不能讓壞人這麼囂張……這次回去,如果再讓我碰到這樣的事,就是豁上剩下的這一條老腿,我還是會多管閑事的。”丁大伯越說越激動,臉上青筋一條條綳起,鬍子也翹起老高。
等平靜了下來,丁大伯說:“我還沒去兒子家呢,我過去一下。”
“他沒在家,可能是出差了。”胡傑急急地說。
丁大伯坐了下來,好久才說:“曉剛,他出事了嗎?”
“沒有呀。前天我還看到他了呢,就是那天,他和我說起了要出差的事。”胡傑穩了穩情緒,故作平靜地說。
丁大伯什麼也沒說。胡傑猜想,丁大伯也許已經知道丁曉剛的事了。接下來,丁大伯始終沒有再問兒子的事。第二天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車。臨走,丁大伯對胡傑說:“小胡,碰見曉剛,讓他記着給家寫封信。”
丁大伯走後,胡傑拿着U盤來到了公安局。公安人員現場查看了其中的兩份材料。一份是在丁曉剛出事的當天晚上,一個陌生男子來到了胡傑的家裡,把一沓錢和一個匕首擺到了桌子上,讓他選擇。原來,胡傑手裡握着丁曉剛不在場的證據。當時,丁曉剛正在胡傑的家裡給他安裝攝像頭,攝像頭裡記錄了丁曉剛不在場的證據。另一份材料就是,攝像頭拍攝下來的丁曉剛那天下午在胡傑家試用攝像頭的場面,而這個就是案發時間胡傑不在場的證據。
看完材料,公安人員問:“是什麼讓你改變了決定?”
胡傑就和公安人員講了丁大伯的事。胡傑說:“當時,我曾對曉剛發誓說,曉剛,你放心,我決不會不管的,我會為你出庭作證的。可是後來考慮到家人的安全,我沒有把這份材料交出去,雖說也被傳到庭了,但我撒了謊。而曉剛的父親呢,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犧牲了一條右腿;又為了還那幾百元錢,硬是拖着一條腿,站了三千多里路的火車來到了這裡。來到后,連他的親生兒子家都沒去,就直接過來還錢了。和丁大伯相比,我還是個人嗎?”
公安人員聽后說:“你知道,當初你作偽證,要負法律責任的。”
胡傑激動地說:“我知道,可即便是坐牢,我也心甘情願。”
不久,法院為丁曉剛翻了案,真正的罪犯也被繩之以法,這個罪犯原來和丁曉剛是一個單位,兩人都是業務員,因搶奪業務積怨很深。出獄的那天,丁曉剛來到監獄看胡傑,兩人什麼也沒說,默默地看了好久,淚水都淌了一臉,末了,丁曉剛說:“胡哥,你知道嗎?我父親第二次來時,他已經知道了我坐監的事。好幾次,他都想給你說作證的事,但始終沒有說出口。就是當時你曾跟他說,你倒不怕死,可家裡還有老婆孩子……後來,我在電話里給他說了你作證的事,他哭了,哭了好久。這也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到我父親哭。”
我要站出來 標籤:我要做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