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別
夫香
那是40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剛16周歲，父親讓我當兵去。說來也巧，那年正好有總參的來我們這邊招學生兵。父親當時說“你這個歲數，按說應該上學：初中，高中，大學。可是現在上完高中就沒學上了，初中也只是抓革命促學習，沒什麼希望。當了兵死不了或許還會有個出路。”
"那就隨你吧！"我不大情願地說。
那時候美帝等國就如現在的日本菲律賓一樣不斷滋事，人們都感覺仗說不準哪會就會打起來，隱隱約約的我並不願意去當兵。
"我給你報了名，你一定得去當兵！”那是一個非常冷的晚上，我們全家坐在用茅草燒了的熱炕上面,父親說。既然一定得當兵，我還有啥話說？父親見我不接話，停住，扭過頭去。良久，說，“明天我陪你去體檢。”一種不容置疑的樣子。
那年12月19日中午，父親滿臉喜色地進了家，“香兒，你的入伍通知書！讓明天上午就走。”
我接過通知書，立刻湧出一種空寂的感情：家裡的一切倏忽變得那麼親切，那麼美好，那麼叫人喜歡；還有，我......我的母親那麼辛苦，那麼操勞，我走了她不更累嗎？想着自己很快就要離開，惶惑、傷感、憂慮失落的情緒紛至沓來。
“沒想到這麼快？明天就得走！”父親有些不舍。我卻不以為然，說，“那不正合你心了嗎？”“你這孩子，我也是為你好。”“別爭了，出去買點肉，給孩子改善改善吧，”母親打斷說。
晚上，家裡來了許多人：長輩，同學，小夥伴。有的一直守我到天亮。記得夜間我醒了，聽見母親、祖母、嬸母唏唏噓噓。我說了句，你們哭什麼，我不是去打仗去受罪！她們止住聲要我繼續睡。朦朧中又聽祖母說，“聽聽孩子說這話，他根本就不知道兵是什麼？！你只告訴他是好兵種不打仗，是嗎？兵是什麼呀，不就是用來打仗的嗎？該給孩子說清！”竟又唏噓起來，父親應了聲，抽身出去了。
第二天半前晌也就是十點多時候，深綠色的大篷車停在了村口，車上下來兩位軍人。風像吹着哨子卷着紛紛揚揚的雪花直往人的衣領里鑽。我在同學、長輩、玩伴的簇擁下走出來。到了車旁，我想讓人們都回去，可忽然就什麼也說不出。到處都白茫茫的，我胸前的大紅花像一團火般的亮。母親祖母各拉着我一隻手捨不得鬆開。上了這輛車，不知何時能夠再見？我好難受好難受，怕待下去哭出聲，想趕緊上車走。可是父親呢？從清晨我起來，還沒見過他。
“他來不了了。”叔叔說夜裡他喝了好多酒，叫不醒。
“他來了。”誰喊了聲。
村民兵連長扶着他正一同搖晃着走來。“爹，”我趕前幾步想跟他告別，不想他卻擺擺手說，“走吧！怎麼還不上車走？”“好，走！我走，立刻走！”我縱身爬上車，回身望着我的母親，我叫了她一聲，她就哭起來，“娘，我沒事的，快都回去吧，天太冷。”我說。
等等，父親有些踉蹌地走近車廂說，“我的任務完成了，往下靠你，懂嗎？”“懂”，我說。“萬一讓你打仗怎麼辦？”
我沒想，隨口說，“學生兵不是不打仗嗎？”
“萬一？”我見他冒火不知怎麼也就冒火，生硬地說，“打，就去打！”
“這就對了，兵是固國之本，戰爭的預備，不管什麼兵種都可能去打仗，萬一哪天敵國非得逼着我們打，總不能軟蛋着吧？記着，這麼多人來送你，全村的人這一半天都去家裡看了你，你也都見了他們，就是打仗也沒有什麼好猶豫！上車去吧！”
車開動了，父親和前來送行的人們站在風雪中，手臂不停的揮動......
雪似乎大了，車越開越快，送別的親人們越來越遠，家鄉不斷地掩在一排排樹後面，風依然像吹着哨子嗚——_嗚——地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