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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犬隊里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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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雨總是在你不想下的時候,它就下了。而如果你想讓它下,它卻又偏偏不下。今天就是這樣讓人煩燥的天氣。

  城市的大地被太陽烤焦頭皮,頭皮屑被來往的腳步碾碎,然後又被汽車帶得滿空飛揚。怕黑的女人撐開遮陽的雨傘在灰煙中捂着鼻子,然後胳臂又如鐘擺倒置般地搖動着,嫩手此時變成鐵扇公主的假芭蕉扇,越扇越熱;天橋上的乞丐死人一樣躺在那裡,等待着路人那不可能有的施捨;花花綠綠的男女青年已經不再講究傳統美德,男赤上身女裸背,一些女孩露出的肚臍眼還在一撮一撮地助她呼吸似的;商場里的音樂似乎是天氣的粉絲,溜須拍馬般地狂熱起來,聒噪如星球爆炸。

  朱玲瓏插在小販的隊伍守候在鬧市區里,她的米粑粑似乎沒有西瓜好賣,偶爾有那麼幾個人買的,也是些貧窮的背篼們。想回家卻又捨不得,畢竟無崗可待。丈夫元成寶的那個小國營廠面臨關門,生活危機正在逼近。在等等看吧,賣一個,也許負擔就會少一點。她用右手擋在額前,遮去刺芒一樣的陽光,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她多麼盼望有人來買一塊粑粑,縱然是千年等一回也好。

  汗水濕透了她的衣衫,她想用手去擦臉上的汗,卻又不敢,怕路人察覺后嫌她的粑粑太臟。她唯有任憑汗水在臉上湮着,蜇咬她的皮膚。癢時用胳膊一蹭即止,不止再蹭,直蹭到不疼不癢為止。放在手推車上的煤爐還在燃燒,紅紅的炭火增加了空氣的溫度。這死天,真是見鬼,想把人烤焦不成?

  這個小販隊是聚在一起的陌生人,他們扮着不同的角色——有賣桃賣瓜者,有推車挑擔者,有老人也有小孩。他們之所以結伴,是害怕那些頂着政府名義賣弄私人權力的爺爺。那些爺爺年齡不大,卻很瘋狂,被戲稱為獵犬,不知道是誰給他們取了一個這樣好聽的名字。

  羊羔就是獵犬這個行當中的人物,年方二十,父母系公務員之列。因為從小頑皮野蠻,成績不好,在高一就告別了學校。剛下學那幾年跟社會混混耍過一些日子,爾後又做了些非法亂紀的事來,在拘留所里呆過一段光景,後來被楊標從後門贖出。何似花對他是恨鐵不成鋼,就這麼一個兒子,不可能讓他就這樣在社會上瞎胡鬧。於是在楊標朋友的幫助下,進了流蓮區的城管大隊作一名職員,雖不是正宗的公務員,但收入頗豐,夠自己消遣的,更不需向家裡去索。何似花看兒子有了工作,心裡的石頭自然落了下來,起碼這個不肖子不會遊手好閒,耍賴使懶了。

  今天羊羔要一如繼往地跟隨隊長出戰。干這行當的就要會跑,要象獵犬一樣拚命地奔馳。他的原名叫揚高,初進隊里因在拘留所里被管制過,所以遇事很小心。隊長教之曰:不要跟羊羔一樣,要像一隻餓狼才行,否則你就沒有食物吃。故而,“羊羔”之號便嫁到了他的頭上。羊羔就羊羔唄,名字只是代號,叫甚都行,哪怕叫兒子也行。羊羔在隊里年齡十分的謙虛,不如林隊長那樣誇張。別看林隊五十幾了,卻比年輕人還要瘋狂。

  他們今天的戰場是在鬧市區,因為這裡人多,那些獵物不易跳跑。

  鬧市區就是區里的步行街,多以賣服裝等生活用品為主,說是人山人海不為誇張,繁華得擁擠不堪。即便這樣,他們的公務貨車一樣能開得進去,就跟春節時候的硬座車廂一般,哪怕是擠得人壘人,人撂人,列車售貨員也一樣能暢通無阻。

  進入鬧市區,林隊一聲令下,羊羔和戰友們就從朱玲瓏這幫小販隊後面發生了襲擊。2

  朱玲瓏正在跟一個買者交涉,這個買者一看就是個窮人,身邊的孩子顯得臟污不堪,嘴角和腮上黑乎乎一片,定是沒抹凈的鼻涕附在臉上粘滿了飛揚而來的塵土。窮人拿了四個粑粑,首先給孩子一個。那孩子一口咬掉半個,大口大口香噴噴地咀嚼着。看着這孩子忒可愛的樣子,朱玲瓏臉上堆積了微笑。但她還沒來得及收下買者的錢,糟糕的事情就發生了——小販隊發生騷亂。朱玲瓏見狀不妙,推着車子就跑,可是擁擠的人群讓她的車子沒有去路,這些人真是可惡,為什不給讓個道兒呢?氣歸氣,眼看就要落在最後面,也由不得她多忖。她憤憤地丟車而去,跟隨隊伍散失在人群中間。

  兇猛的羊羔今天抓到了一個獵物,是個賣桃的老人。那老人被捕到之後,雙膝觸地,苦苦哀求:我的祖宗!放過我吧,我家裡還有……老人沒有說完,羊羔就接道:不要跟我說那些可憐的話,沒人會可憐你的。老人說,我確實很困難,就請你網開一面吧。羊羔笑笑,嘁!你這種最愛扯謊的傢伙,我見多了。什麼也別說,乖乖地跟着走就是了!

  老人自然沒有羊羔有力氣,他的身體與地面夾角60度,被羊羔拉着,朝車子方向滑行。

  被衝散的隊伍,大多都是跟朱玲瓏一樣,棄傢伙跑的,反正那些傢伙也不值幾個錢。心裡咚咚打鼓的朱玲瓏,還在惴惴不安。她親眼看到今天又有三個隊友被裝進車裡,那些被隊伍棄下的東西也被塞進車廂運走了,什麼瓜果梨桃,挑擔筐籮的,他們都不會放過。朱玲瓏心疼哪,疼她那輛手推車和耐用的煤爐,還有這麼多做好的粑粑被丟的滿地都是。

  市民們都對剛才一場獵犬與獵物間的田徑賽嘆為觀止,無不贊絕。尤其是羊羔那飛人般的速度更加出神,好像他的身體能變大變小似的,人群如此之擠,他卻如入無人之境,閃電一樣猛竄。當這場比賽停息之後,勝者揣着果實樂樂而去,那麼剩下來的就該打雜人員表演了。一個打掃衛生的老嫗嘮嘮叨叨:整個省城,就流蓮區的城管最沒素質,看把這衛生搞的,再看看這些膠粘的粑粑怎麼清理……

  有人應道:習以為常的事,何必憤怒,壞了身子可不值得。

  羊羔把他和戰友抓到的三個人帶回城市管理辦公室,林隊很興奮地開了幾張罰單,每人一張。這是可以想到的事,他們大熱天的不在辦公室里吹空調,冒着酷暑執行公務,不可能只是為了那些“少得可憐”的工資罷。

  當聽到林隊說出的數字時,那個駝背的老人,也就是叫羊羔祖宗的老人抖動着皺唇,極其納悶地道出:“三百塊,這麼多嗎?”

  “我的好爺爺,這可是我們隊長厚愛你了。”羊羔關心地告訴他。

  “可我沒有這麼多錢哪!”

  “你打電話給你兒子,讓他來贖你不就行了么?”

  “我沒有兒子。”“屁話,你怎麼會沒有兒子呢?沒有兒子也有女兒吧!”

  老人的頭上被揍了一下,好象是隊長的搔癢器敲的,大概是羊羔敲的。其他兩個被抓來的人很爽快地留下錢,拿着各自的罰單走了,老人卻呆若木雞地耷拉在那裡。羊羔把電話推到他的面前說:“打吧,兩毛錢一分鐘,不算貴的。”那老人竟像個孩童,嗚嗚了起來。

  老人按令打完電話。羊羔看了看電話里計下時間說,五分鐘,一塊錢。老人顫微微地從口袋裡掏出硬幣給羊羔。

  過了大約兩個小時,有一老婦人拄着竹拐姍姍而來。“早說了,不用再賣了,餓死算了。權當沒生下那幾個不孝的兒子。”說完,她抹了一把淚,然後用樹皮般粗糙的雙手打開從腰裡掏出的手帕卷。那手帕卷的外皮有點臟,裹的一層又一層。當她剝洋蔥一樣地剝到最後,裡面露出了隊長喜歡的東西——印着老人頭的紙。隊長接過那三張花紙之後,又驗驗真假方才說道:“好了,沒事了,回去吧。”羊羔接著說:“下次不要違規了,鬧市區是不能亂擺攤子的。”兩位老人點頭應諾,相攜而出。林隊開始教育起了羊羔:“你這個羊羔子,豬一樣的笨,他們不違規,我們幹什麼去?另外,我還要警告你,下次不許對老人不敬。”

  羊羔說:“不就敲敲而已嘛,他那頭跟木魚一樣硬,敲也無防。”

  不過,最終林隊還是表揚了他。他自然是滿心歡喜嘍。領導表揚嘛,最榮幸不過。

  3

  朱玲瓏回家之後,煮上米,把菜炒好,然後坐在卧室里老式的梳妝台前。她從抽屜里拿出老影集,又翻開過去的照片。在這些照片中,有一張對她來說,是最具魅力的。這張就是年輕帥氣的元成寶跟漂亮清秀的何似花肩靠着肩,在油菜花旁邊留下來的黑白照片。燦爛的笑容可以證明,那個時候元成寶跟何似花是多麼地相愛。即使是現在,元成寶的心裡也時常惦記何似花,畢竟是初戀,撂在誰身上,誰也忘不了。

  朱玲瓏還在看着。看着看着,心裡又莫名地自悲了起來——如果是何似花跟元成寶不走散的話,也許元成寶的日子就不會過得這樣苦了,都怪自己沒用,讓成寶一直受苦。嗨——這些古老的故事,想不提卻又偏想提。她嘆了一口氣后還在想,如果能見上元成寶跟何似花生的那個孩子一面就好了,她要看看究竟,到底是誰給元成寶生的孩子聰明。

  她的孩子元敏今年上高二,成績一般,根本不值得驕傲。再不值得驕傲也得供她念啊,人家不是說了,再孬的孩子也是寶么?就這麼一根苗不可能不讓她繼續生長吧,至於能不能考上大學,那是另外一碼事,只要做父母的盡心了就行了。可憐這女兒命不好,生在這樣的家庭。前天向家裡討要購買補習資料的錢,還沒有如願以償呢,真是委屈這孩子了。想到這裡,她又嘆了一口很長的氣。她從丈夫的煙包里抽出一根煙,放在鼻子間嗅了又嗅,她多想點着了抽抽,但捨不得,她要留給丈夫。就這樣放在鼻間聞聞,過過癮就行,丈夫回來會抽的,那彌滿的煙霧可以讓她更好地過過煙癮。

  她跟丈夫以前都抽煙,自從她下崗,女兒又上了高中之後,她就剋制性地把煙戒了,這樣可以省點錢。不過丈夫的煙癮大,戒不掉,只能買兩塊錢一包的煙抽,原來是一天兩包,現在改成一包兩天,丈夫已經在努力戒了。她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後把煙放回煙盒。是鐘錶告訴她下班后的丈夫就要到家,她要去迎接丈夫,把白天的委屈道給他聽。

  元成寶確實很準時,當她走到客廳時,門就吱呀地開了。元成寶換了拖鞋后,問小敏怎麼還沒回來?她說,應該快回了,不要急。兩個大半老人在等元敏的同時,開始了一段訴苦和安慰。元成寶很氣憤地罵了一句,這些狗崽子,不是人養的,然後又勸:

  “不要委屈,再制一套就是了。”

  “又得幾百塊。”

  “別怕,我這個月有一百多塊獎金呢!”元成寶嘴巴上說是有,但心裡也沒準。他知道領導最愛用獎金來哄人幹活,這樣的領導誰拿他們也沒有辦法。畢竟是國企,凡是能做領導的都是有關係有後台的。哪個普通員工敢對他們說個“不”字?如果想說的話,飯碗也別想要了。

  “你那些領導說話像風一樣,沒有影子的!”

  “一定能拿到,再過幾天就能見到結果了。”元成寶很自信說,“不然等我發工資后,你再去做個推車!我們先把小敏的錢給她。”

  “那還得三四天呢?不行,明天就去做,小敏的錢先不給。早做一天,就少負擔一點。”

  是的,多一天也不能等。小敏的複習資料可以先不買,最多也就等三四天而已嘛。再說了,小敏現在讀得是暑假補習班,不算重要,什麼早一天晚一天的。你說女兒也是吧,上課時不注意聽,這成績上不去,又要去補習,我發現現在的書怎麼這麼難讀呢?我們那個時候邊幹活,還要邊學習呢,難道是因為現在的書太深奧了?

  說曹曹就到,小敏在門外的時候就聽到爸媽的話了,進屋后,就主動跟爸媽說:“我的複習資料可以不用買了,我同學楊錦秀同意給我合看一本。如是遇到作業,我就從她那資料上抄下來做。”

  “楊錦秀?這個名字這麼熟悉,你以前跟我說過嗎?”元成寶詫異地問女兒。

  “沒,楊錦秀是我在補習班裡才認識的。她是一中的學生,給我們補課的楊老師是她姑姑,所以她也來補了。才幾天的時間我就跟她熟悉了,她人很好!不過,我從沒有在你面前提起過啊!”元敏簡單地給父母說了下這個楊錦秀。

  元成寶說:“哦,那可能是我糊塗了!”

  “是老糊塗了,呵呵!”元敏雖然生在這樣的窮家,依然是個開朗的女孩。

  4

  羊羔今天被林隊表揚之後,興緻勃勃地在吃飯時講了白天的事,還當著家人的面說怎麼用林隊的那個搔癢器敲老人的細節。楊錦秀不耐煩地說:“哥,別講這些了,都是些沒人性的舉動,還好張張揚揚的!”

  羊羔自然不甘示弱,他說:“你個小丫頭,懂個毛啊!”

  何似花看到楊標又在皺眉,馬上對了一句:“楊高,要文明一點!”

  “你一個為國家辦事的人,怎麼連點文明禮貌都不懂呢?尊老愛幼的道理都不懂了!”很少發言的楊標終於說話了。

  “爸,你不懂,林隊說了,跟這些人不要講什麼禮貌!”

  “放屁!這話怎麼可能是林隊說的呢?一定是你瞎編亂造的!”

  “就是他說的!”“你滾!滾得遠遠的!”

  羊羔並不知道在國家單位裡面是不能亂說話的,即使是領導說的,也要隱着瞞着點。否則會惹火燒身。楊標之所以憤怒,是他做公務員這麼多年來積累的經驗直覺告訴他,羊羔的這句話是說不得的。他現在解釋給楊高聽么?不,不能,因為天真的楊錦秀在,他不能把不乾不淨的東西讓她知道。他唯能做的就是站起身來吼着。

  楊錦秀看到父親不高興,把筷子朝碗上一敲:“哥,你看你,不是把媽媽弄生氣,就是把爸給惹起火,我跟你說,以後你如果再這樣,我跟你拚命,你信不信?”

  “姑娘家不許這麼野蠻。”何似花接道。

  “好,我走!這個破家有什麼了不起的,早走了更好!免得被管制!”說完棄了筷子,丟門而出。

  此時,楊標又後悔了。後悔不該發火,他怕何似花心裡委屈,畢竟羊羔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那是她跟他初戀男友元成寶生的。他望了望何似花,心裡很是愧疚,說:“我去把他找回來!”

  何似花對羊羔也失去了信心,她無力地說:“由他去吧,不用管他。”

  “就是,像是個野種一樣!”楊錦秀也顯得很憤怒。

  何似花頓時一震,照錦秀的臉就是一巴掌:“放屁!不許這樣說你哥!”

  她可是從來沒有打過女兒的,也從來沒有罵過女兒,但她這下打了,而且罵了,同時把她自己的心都打碎了。這個錦秀也是,什麼不好說,倒說個野種,這不是拿錐子錐娘的心么?

  楊錦秀跑到自己的小房子里,流着酸心的淚。

  楊標跟妻子說:“都這麼大歲數了,何必動這麼大的火?”

  何似花從來沒有聽過誰罵羊羔是野種的,包括楊標都沒有罵過。

  楊標知道何似花疼愛這個兒子,所以打小就嬌慣他,直到長大成人才知道這孩子的性格完全是野蠻難羈的。既然已經是成性,怎麼才能管好呢?難道讓他再進一次監獄或拘留所不成?如若這樣,倒也好。

  何似花把桌子上的飯菜收拾了一下,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楊標也跟了進去。

  “還在生氣嗎?”

  “孩子沒養好,生氣又有什麼用!都怪小時候太溺愛他了!”何似花頗為感嘆地說。

  “不然給他介紹個朋友吧,有個女孩子管他或許比我們管他還要好呢!”

  “像他那個樣子,誰敢跟他談?”

  羊羔是個禿頭,兩個耳朵上墜滿了大大小小的耳環,牙齒還用些銀子做得梅花串鑲起來。他的衣服奇怪得都很少見,特別是牛仔褲故意搞幾個大窟窿,跟乞丐又有什麼兩樣?兩條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刺繡着兩條彎彎曲曲的龍,如果胳膊堅起,你會把它當做天安門前的華表。有些時候,羊羔還會描眉畫眼影,弄到高興的時候還在嘴巴上塗起了口紅。不人不鬼的羊羔怎麼可能會吸引良好的女性?

  5

  你還別說,林隊的女兒就喜歡羊羔。真是“角魚角魚一窩,鯰魚鯰魚一窠”。這是我老家那裡的俗語,但在此處我覺得也可以用得通。這不,從家裡跑出來的羊羔,到樓下騎着摩托車就朝林隊家轟隆隆地開去。到林隊家時,剛好趕上酒場。在場的人有李副隊長,還有幾個隊友。

  羊羔進門前就聽李隊在說:“這些婆娘們真不長眼睛,看到我們還跑,你越跑我就越罰,不跑……不跑也要罰。”

  “呵呵,李隊真有趣,反正怎麼都是罰。再反正一下,她們有的是錢,在外面擺流動攤什麼稅都不用交,賺個凈的,怎麼沒有錢?依我看,罰三百是輕的,以後不然加到五百!”一個獵犬陪喝着。

  林隊說:“不能加,如果上面查到,我們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就聽見老婆在說:“楊高你來了,快進屋,林叔叔他們正在喝酒呢!”

  這時林隊起身,攬着羊羔的肩說:“我們的羊羔今天已經變成一匹優秀的戰馬了,來,楊高!跟叔叔哥哥們喝幾個!”羊羔倒謙虛了起來:“我還嫩着呢,不如師父師兄!”李隊端起一個剛倒滿的酒杯給楊高,說:“來,哥今天敬你一杯!”羊羔接過酒杯一干而盡。

  酒桌上幾個醜陋的人在趾高氣揚地講着各自的戰績,而且還分析了當前的工作發展形勢,當然少不了議論怎麼應付上頭的領導。講到這裡時,林隊把臉轉向羊羔:“你爸不是在省公安廳嗎,到時候我們出事了,你可得讓你爸給擋一下!再不然……”

  羊羔說:“甭提了,今天就是被他趕出來的!嗨,我那個爸不靠譜,無能。混了十幾年還是個中層幹部,如果是我,早干一把手了,那樣多威風。現在倒好,什麼事都得聽領導的!”

  從羊羔的話中,林隊似乎發現了羊羔的野心,很警惕地轉開了話題。其實不然,羊羔只不過是一個有口無心的人罷了,怎能成得了大事?小孩子嘛,狂野一點是很正常的。

  在酒杯的碰撞中,在猜拳喝令中,林隊的女兒進來了。林隊的女兒叫林瑤瑤,剛才是和幾個小姐妹去酒吧蹦迪去了,因為跟幾個陌生的女孩發了口角,便悻悻地歸來。當她進門時聽到羊羔聲音后,狂喜地走過去,從後面抱住羊羔,然後啪嗒一聲,響亮地親了羊羔一嘴。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知害臊,這麼多人弄那個動作!”林隊是很不喜歡她跟羊羔好的,雖然自家的女兒也跟痞子沒什麼兩樣,但他堅決不能讓自己的女兒跟一個痞子在一起。他的目標是讓瑤瑤嫁一個白馬王子,但不是一個花花公子。

  “爸,你懂啥子哩,這叫時尚,叫非主流。酒吧里男男女女親親熱熱是很正常的……”

  瑤瑤說得興緻濃濃,生機勃勃的,而且有滋有味,讓幾個男人都流出了口水。這些醜陋的男人,真是一般與常人不同的嘴臉,特別是林隊的那幾個手下——羊羔的隊友,眼睛直直地盯着瑤瑤那鼓溜溜的胸口。這無聲的目光被林隊同樣用無聲的目光發現,他喝斥一聲:“瑤瑤,回自己的房間去。”瑤瑤正說在興頭上,哪肯剎車。幸好林隊的老婆把她扯走,不然那些男人,都被她講得天花亂舞,淫緒飛揚。

  林隊家的酒桌冷場之後,羊羔說:“叔叔,我在你家睡吧!我不回家了,家裡回不得。”

  “不然在沙發上睡吧!”林隊知道羊羔是怎麼才來這裡的。

  “爸,讓楊高跟我一起睡吧!”林瑤瑤接道。

  “凈瞎說,女孩子家真不知道羞惱!”林媽媽接道。

  “媽,這都啥年代了,性生活很開放的,……”

  “開放,開放,天天跟我說開放,我看中國開放這些年都把你們這一茬人給開放壞了。”

  “姨,你不懂!這叫新潮流,人家韓國還有公開換妻的事呢!”羊羔跟瑤瑤站在一起,向著瑤瑤說話,正因為他跟瑤瑤都是非主流人物,所以才能走到一起。這難道不是“角魚角魚一窩,鯰魚鯰魚一窠”么?他跟瑤瑤是一窩的,那麼他跟林隊他們也算是一窠的。

  林爸爸和林媽媽最終沒講過兩個小孩,但是,也沒讓兩個小孩在一起睡。不過那天晚上,在兩個老人睡着的時候,瑤瑤偷偷地放開門,讓睡在沙發上的羊羔進去了。

  6

  朱玲瓏又開始做起了米粑粑,今天她不在鬧市區,而是在一個路邊的人行道旁。天氣還是那樣的熱,好些天都不下一絲雨了,這天哪,就能把大地烤紅了,然後把這些人當山芋來烤。風吧,也不起一絲,但塵土卻被車流和人流帶得無休止地飛揚,汽車放出來的臭屁竄進每一個人的鼻孔,然後在五臟六腑間迴旋。人怎麼這樣沒有能力,讓自然整得如此窘迫。人怎麼這樣自私,公交車不好擠擠,動動步就開車,那些尾屁不把活人熏死了才怪。

  朱玲瓏為了讓米粑不受污染,扯了一塊紗布蒙在做好的米粑粑上面。她今天似乎生意好了起來,一個上午就賣了二十幾塊錢。不過買她粑粑的人還是沒變,不是背背篼的,就是拉板車,也有的是從鄉下趕來沒有帶乾糧的人,有錢人都德克士,誰吃這玩意兒。當她賣得正起勁的時候,獵犬隊又來了。獵犬隊真是無孔不入,無隙不鑽。他們一天到晚開着車,這悠悠,那轉轉。三悠兩不轉的,包里就有了錢。

  人們常說:“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腳的。”我想這句話對那些走水路的人來說很合適,對朱玲瓏也一樣合適。她沒有辦執照,沒有上稅,也算是水路生意啊。今天她沒有以前那樣幸運,因為羊羔今天就單瞄準了她。想跟羊羔賽跑,我覺得朱玲瓏有點次了點。如果讓羊羔去參加奧運會,說不定能包攬所有男子賽跑的金牌呢,只是他懷才難遇,跟一些土裡土氣的窮人們賽跑,甚是可惜。

  今天生意這麼好,為什麼運氣不好呢?朱玲瓏還在思索着呢,人已經落網了。可別想了,抓都抓到了,還想什麼,乖乖地跟着走唄。可不要反抗喔,小心羊羔的手永遠都是癢的,誰如果不老實他就要想搔誰。當然,這是我在這裡跟朱玲瓏說的,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如果這篇小說在她沒有被抓之前她就讀過了多好,對她來說還是有點利用價值的。

  嗨,早說了,不要反抗不要反抗的嘛!這不,被羊羔踹了幾腳,然後又被扇了幾耳光。告他?到哪告去?沒有後台,他們敢這樣放肆?可別小看這個流蓮區的城管隊,那是連區長都不敢過問的。如果說管得話也得由市裡管,但是林隊就是在市裡有關係。真正能敢管的還是省里,那天林隊不是對羊羔說了,出事的時候還得他爸歸屬的省公安廳給護着。只可惜楊標是個中層幹部,不頂什麼用。當然,林隊也想通過楊標再朝上夠夠,看看能不能夠得着廳長或副廳長之類的人物,如果能夠得着的話,這個破隊長他還做個鳥啊!早就爬到市裡嘍!

  五十多歲的朱玲瓏被二十歲的羊羔薅着辮子,揪進了辦公室,罰單是一樣要開的,誰也逃不掉。這次也沒按照劉隊說的那樣漲兩百,依然老價格三百。羊羔覺得不妥,因為她反抗了,應當再加一點做為懲罰。加多少?三百,雙倍,不然以後他們都反抗的話,我們還好管理嗎,還有王法嗎?林隊說不加了。羊羔說,加,我說得算!出事我來擔。林隊說,放肆,怎麼能你說得算呢?你要搞清楚,我是領導,你是隊員。林隊,你不是說要跟我爸見見面的嗎?你如果加了,我就引你去見。林隊思忖了一會,在罰單上重新畫了一個數字。

  五百?朱玲瓏不敢相信這是個真實的數字。她看看窗外,陽光還是那樣的熱,空氣稀薄得讓花草樹木都像生了煙一樣,跳跳躍躍,晃晃悠悠,模模糊糊。這是真的,跟她剛才進來時是一樣的,看看這屋裡的空調不還是在吹着冷氣么?她冷不秋地打了個顫,這是她在夏天以來,第一次覺得冷。

  羊羔把電話推給她說:“讓家裡派個人來贖你!”

  “不用人贖,你怎麼著都行,就是沒錢給。”

  “大妹子,錢是什麼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何必因為幾百塊傷了筋骨。那可就不值得了!”林隊以哥哥的口吻勸着妹妹。

  朱玲瓏冷冷地說:“我說過了,我身上沒有錢,家裡也沒有錢,你不信可以到我家裡去翻,不然你到我家裡去看看,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你拿去賣了也行。”

  “瞧你說的,我們到你家去翻東西不是違法了嗎?”林隊說。

  “你們不就是法嗎,法都是你們定的。還能違了?”

  林隊不想跟她多羅嗦,讓羊羔把她帶到一個小暗房裡關了起來,然後自己坐在辦公室里吹吹空調,喝着劉隊老婆從河南帶來的信陽毛尖。喝了幾口香茶之後,又點起了一支三十塊一包的香煙吸了起來,猛地一口——真過癮!

  7

  朱玲瓏顯然又被羊羔他們打了,不然她不會乖乖地打電話給元成寶。電話是打到元成寶單位里的,接到電話的元成寶立馬火冒三丈,破口罵道:“這些狗日的,王八蛋,狗娘養的!敢打我老婆。我不跟他們拼了才怪!”

  元成寶冷靜的時候就跟冬天的鴨綠江,風再怎麼吹也不會起浪。但是他如果火了起來,就跟多年沒有噴發的活火山,一下子犟了起來,火紅的岩漿四處狂涌,誰都沾不得,草沾了草死,蟲沾了蟲亡,哪怕是兇猛的虎王也不要去碰他一下。

  電話接完,他立刻給領導告了假,領導哪能不準?這個月說給他發一百多塊獎金,結果沒發,元成寶差點沒跟他幹起來才怪,這下子他如果不準,元成寶能不弄死他?他當然是准了他的假。元成寶又向他借五百塊錢,他猶豫了起來。元成寶眼一睜,他忙說有有有,這就給你。接了錢之後,他丟了一句話給他:放心,我會還給你的,不就是一點錢么?

  元成寶就是這樣的脾氣,不然當年怎麼敢倔着心把何似花帶出來私奔?那是什麼年代,在農村裡私奔能是小事?但是他敢了,他還敢把何似花愛上了,戀上了,還敢跟她一起偷吃亞當和夏娃也吃過的果子,而且不止一次。在省城何似花和他走散以後,他回過老家。何父要找他算帳,說是他把他的女兒帶丟了,找他要人。他年輕氣盛地說,你女兒不要臉跟我跑的。不過,那是他年輕的時候,後來想想是不該說對不起何似花的話的。跟朱玲瓏結了婚之後,他的脾氣改變了很多。但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他這次發火不僅為了上個月的獎金沒被落實,而且朱玲瓏還被罰了五百塊,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朱玲瓏被打。

  朱玲瓏從不和他爭吵什麼,性格如地下水的溫度不冷不熱,一年四季就那麼幾度。元成寶跟她這麼多年,他可從來沒有打過罵過她,再說了當初元成寶從老家返回省城找何似花,找了好久沒找到,是朱玲瓏把他接回家中,而且幫他一起找的;後來,朱玲瓏還給他介紹進了國有企業,雖然廠不大,但在那時還算個鐵飯碗,只不過近年來廠里狀況不好,薪水微薄,勉強度日。(改革開放以來,私企異軍突起,短短的時間佔據了全國多半的市場。像元成寶那樣的小國企沒有實力不說,管理人員的思想也跟不上新理念,因此瀕臨倒閉是危在旦夕的事。朱玲瓏原來就是這個廠的,前幾年廠里搞精減,被無情地裁掉了);那個時候是朱玲瓏主動要求和他結婚的,並且在婚後,她從來沒跟他鬧過不是,哪怕元成寶偶爾在夢裡念過何似花的名字;當然還有很多關於朱玲瓏的優點,這裡就不一一贅述。小說寫到這裡可能有的讀者會問,元成寶跟何似花是怎麼一事,但是我相信細心的讀者一定會想得很清楚,這裡也不加以詳寫,我們再接著說元成寶吧。

  此時用怒髮衝冠來形容元成寶也不為過,自己的老伴被打,那就等於自己的心臟被宰。你說他能好受嗎?他不跟那些狗兒子拼了才怪。想到跟他們拚命,他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別在褲腰裡的鑰匙串,鑰匙串上掛着一把水果刀。他又想想:這刀是不是太小了點?但回頭一思索,不小,反正是夏天,衣服薄,好戳。一刀不倒再來一刀,我不想信這些小狗們我弄不倒他?

  太陽還是那樣熾熱,熱得人心都沸騰了起來,咕嘟咕嘟的血啊在心房裡玩命般地狂叫,再咕嘟咕嘟地,心房壁都要被受熱急劇的血液給脹炸了。他的腳步也在咕嘟咕嘟地敲着咕嘟咕嘟水泥地,鑰匙串上的水果刀也在咕嘟咕嘟地叩擊着包圍他的空氣。他覺得空氣不好,不如真空好。真空多好,想走多快就走多快,沒有一點阻力。現在他恨不得一步邁到朱玲瓏跟前,他想奔跑,卻又怕失去理智。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是心跳的聲音?是腳步的聲音?還是別的什麼聲音呢?

  8

  也就是在羊羔跟林瑤瑤那天晚上睡在一起之後,第二天他就硬着頭皮朝家回了。晚上在外面小灑店裡喝了幾瓶啤酒之後,就暈乎乎地騎着摩托朝家去。騎到一半,覺得那些啤酒已經變成了尿液,便在一個學校門口他停下摩托,衝著大門掏出嚇人的傢伙開始放水了。放完之後,又駕上摩托一溜煙地躥回家。學校有個門衛看到了,想去告訴他,學校是文明之地,門口是不能亂解大小便的。但是那個門衛一看看羊羔的痞樣,就止住了這個念頭,權當沒看見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天楊錦秀把元敏帶回家來了,兩個姑娘在補習班裡玩得很好。羊羔一進門就看見漂亮的元敏,心想,這個女孩比瑤瑤好。瑤瑤跟個痞子似的,她不,像個淑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隊里的幾個哥們經常跟他說,不過他總是理解為“苗條淑女,君子好求”。元敏就屬於苗條的那種,他猜可能是她家的飯菜沒有油水,所以才這麼瘦的,確實還真被他猜着了。這樣也好,他就是喜歡瘦的,哪像瑤瑤,那麼胖還喜歡穿短牛仔褲,露出來大腿肉簡直抖動的嚇人。

  楊錦秀一見到他就沒好氣地說:“有能耐不要回家?在外面好好地瘋唄!”

  “去,少亂說,我哪裡去瘋了?”羊羔今天倒乖了起來,話語也柔和了許多,他笑容可捧地朝元敏殷勤道:“小妹,你來了?我給你倒茶去!”

  元敏見到他那模樣着實有點心悸,她低下頭跟楊錦秀說:“錦秀姐,我回家了。不然太晚了,爸媽要擔心的。”

  “先別急,我爸媽還沒回來呢,我要讓他們見見你!”楊錦秀接道。

  “就是,就是!再坐一會兒。”羊羔哪裡願意這個美女這麼早離開?

  “我有什麼好見的?”

  “媽媽想見你,你不是說你爸爸老家是藤竹寨的嗎?我媽媽也是,所以想見見你!”

  “不了,還是改天再見吧!”

  說到這裡,何似花已經跟楊標出席一個宴會回來了。何似花見到元敏的第一眼好像就有一種預感(有可能是第六感),這個女孩是不是元成寶的女兒?她了解元敏的家裡情況后,心裡已經十分肯定了,保准沒錯,一定是元成寶的女兒。瞧這女娃娃長得這麼俊,真是讓人羨慕啊。何似花眼裡已經噙了淚花,但她不說,心裡知道就行。她跟元成寶講好的,他們之間的事只讓他們這一輩人知道就行了,小孩子不能知道。兩個人似乎都遵守這個諾言,他不到她家,她也不到他家,同樣他的孩子她也不看不問,她的孩子他也不管不理,兩個就當是陌生人,若要見面就約個地方見見就行了。如果元成寶有什麼困難就打她的手機,她有再多的事也會放在一邊,及時趕去。這些年來,成寶過得不如別人,有點潦倒,她跟楊標收入還不錯,所以接濟一下他,是理所當然的。不為初戀情人的面子,也要看看同鄉的面子。兩個人陰錯陽差地從農村跑出來,又分散了,後來卻都在城市裡找到了相好,並且結婚生子。因為兩人都相信對方在城市,誰也不願回到農村。後來兩人是因為都回過老家,雖然不是同時回的,但家裡的人還是會把兩個人的址都告訴對方的。兩個聯繫上之後,也約定好了,如果回家探親,也要錯開時間,堅決不同時回村,不然尷尬的事情可就多了。

  “小敏,你不要叫我阿姨,就叫我姑姑吧!這樣顯得親切些!”何似花用手絹抹了眼角一下。機靈的錦秀馬上接道:“這樣更好,元敏,你看媽媽見到你這個老鄉都激動地流淚了!”

  元敏當然也看到何似花擦了眼角一下,她說:“嗯,我叫你姑。”

  楊標心裡似乎也明白了,元敏,元成寶都是姓元,似花又說是她老鄉。這姑娘絕對是元成寶的女兒。做為叔叔的,總不能不理睬這個侄女吧。他說:“小敏,有空叫你爸媽都到咱家裡來坐坐,我們當親戚走!”

  何似花聽到楊標沒有一點醋意,心胸反而這麼寬闊,不由得,熱淚又滾出。元敏起身走向何似花說:“姑,怎麼哭起來了?”

  “看到你,我就想到老家的人了!一想家就哭了唄!”何似花忙擦了幾把眼,然後微笑着。

  羊羔懵懵地呆在那裡,覺得無味就回房間了,什麼老鄉不老鄉的,不感興趣。他在房間里開始琢磨着,怎麼才能泡上元敏。

  9

  元成寶把罰款交了之後,負着傷領着何似花回家了。為什麼他會負傷?本來他是想用水果刀宰這些獵犬們的,但是他進了屋之後就沒了膽量。殺人畢竟不是小事,不逼到萬不得一,誰又願意去殺人呢?不過他沒好氣地敬告他們:“你們執法犯法,還算是人嗎?”

  羊羔聽到這句話,很敏感地說:“這怎麼叫犯法呢,這叫執行公務,我們有權對反抗的人進行懲治。”

  “我要告你們去。我還要給報社打電話,把你們的醜事曝曝光!”元成寶很惱怒地說。

  元成寶這麼說不是太傻了嗎?即使要告,或是給媒體打電話,也不能當著肇事者的面說啊。他們能不打你嗎?最先動手的是羊羔,他上去一拳砸在元成寶的腦袋上,元成寶反抗,被獵犬隊圍攻。如果不是林隊怕小事鬧大,過來平息,元成寶不被打成殘疾也被打個半死。不過還好,沒有什麼太大的傷,就是牙齦出點血而已。

  元成寶回來后是打電話給報社了,只不過一個采編說這個我們可不能輕易相信。除非是市裡的領導或省里的領導批了才能去採訪落實,否則一概不能上報。是的,這個采編說得沒錯,不要說是采編,就是主編也得這樣來操作。元成寶想打110,嘁!這不是笑話?在這樣落後的城市,110哪裡見多少效?其實110是有效的,只不過有個別操作的人不讓它生效罷了。國家的設的一些機關和單位無一不是為人民服務的,因為國家是人民的國家,不是哪一個人或是哪一伙人的國家。如今國家大了,什麼樣的人都有。就像一片林子,它茂盛了,什麼樣的鳥都有;也像一棵樹一樣,它長得太大,就會有些蛀蟲在裡面蠕動。這個區的110讓元成寶失去了信心,所以他放棄了報警的念頭。

  元成寶心裡想:難道去找何似花么?讓何似花跟楊標說一下,看看公安廳能不能出面解決這個事,這樣好還個公道給他。不,他沒有勇氣。貧窮再一次讓他在她的面前低下了頭。他的心裡有些不健康的細胞在滋生,並分裂膨脹。這種細胞的分裂速度是良性細胞分裂速度的十倍乃至百倍,或許更多。這就要看一個人的抑制力了,你的抑制力大,它滋生的就慢,反之就快。元成寶的抑制力本來是很大的,但在這樣的壓力下,他的抑制力就變小了,變微弱了。惡性的心理加劇膨脹,越來越大。

  他撥通何似花的手機,邀他在猴河邊見面。何似花立即放下手裡的事,開着單位的車去見他了。這裡我要說一下,何似花是在省公安廳的做宣傳工作和後勤工作的,跟楊標一個單位。她離開時給楊標打過電話,她本想打車去的,楊標覺得打車不方便就給她派了輛車。本來是有司機,但她沒要,她自己也會開車,她要自己去。

  見到元成寶時,她還沒有注意到他的初戀情人被打,這也不怪她。元成寶肯定是清洗過才能見她的,他不想讓他擔心。

  “成寶,我見過你家的元敏了!”

  “是嗎?在哪見得?”

  “我家錦秀跟她認識,就把她帶到我家來了。那孩子可乖,也挺機靈的。我讓她叫我姑姑你沒有意見吧!”

  “叫阿姨也行!”

  “不,叫姑姑親!”

  元成寶不想跟她說這麼多,他叫她來只是想讓她安排一下。他想見見楊高——他的親生兒子。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他的決定下來了,可能會被槍決,他不可能在牢房裡見他的兒子罷。這樣多不好,只會起到消極的作用。何似花想解釋,他不容。他只要求見見孩子一面,哪怕就是偷看也行。

  何似花說:“那你等着,我跟他商量一下,安排這幾天就讓你見!”

  元成寶說了句謝謝,很淡很淡。何似花覺得他有點反常,以往他見到她總是說不完的話,這次是怎麼了?有些時候他還會主動地靠近她,如果聊到親密的時候,他用眼睛端詳她。她自然會給他撣撣衣服,翻翻他那根本都是整齊的衣領。雖然都是些無效的動作,卻含着另外一層意思。

  10

  羊羔白天打了人,挨領導批評了一頓,晚上回家自然悶悶不樂。何似花看着羊羔的樣子,猜出了什麼,她發現兒子的耳朵是用紗布包着的。如果用楊錦秀的話說:“活該,弄得不男不女的,我都沒扎耳眼,你倒扎了七八個。依我看都給你扯完了才好,免得你再在外面瞎瘋!”

  羊羔沒有說是執行公務時被元成寶扯下來的,他只是說在外面喝酒時跟別人鬧了矛盾打了起來。羊羔跟人打架,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所以家裡一般就當它是一碗涼水,漱口的水。進嘴裡咕嚕咕嚕幾下,就不再咕嚕了。何似花發現兒子今天是異常的乖,心裡想,或許能商量跟他一起去沃爾瑪去逛逛的。不,不去沃爾瑪,去沁人公園。對,就去沁人公園。那裡環境優美,是他爺倆見面的好地方。元成寶不說哪怕是偷看一眼也行么?我不讓他偷看,我要向楊高介紹,這是他舅公,老家的。

  元成寶一直都在等何似花的消息,果然等到了。這天他想好了,見了親兒子后,就揣着西瓜刀直奔流蓮區的城管大隊,他要把那天打他和朱玲瓏的狗兒子們給宰了。這個西瓜刀是他千挑萬選的,首先要快,也就是說要鋒利;其次要靈活,好操作;最後考慮到的是好隱藏,這刀不能太長,一大拃長就搞定了。他把這把尖頭西瓜刀別在褲腰裡,興沖沖地朝沁人公園去了。

  羊羔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把他帶到這裡來,如果是以往他絕不會來的。今天是因為受傷了,不能再繼續作戰,這對一個獵犬來說是多麼悲哀的事。他現在還恨那天扯他耳環的中年人,他記得很清楚,這個中年人個子像個藍球隊員,而肌肉又像個舉重隊員,滿臉都是胡茬子,牙齒因為抽煙熏黃了一點,但不怎麼太黃。羊羔心裡恨透這個掃把星了,如果再見到他,他不跟他死戰到底才怪。他就不相信,一個年輕人鬥不過一個體力漸弱的中年人?跟着母親走在後面的羊羔心裡還在憤憤不平着。

  何似花跟元成寶約好的地點是沁人橋,這個橋是個石拱橋,據說是清朝留下來的,到現在從來沒有修葺過,依然保存完好。是何似花先到的,他跟兒子站在橋上看着橋下的荷花,還有成群結隊的錦鯉,有紅的,有紫的,還有黃色的,種類很多。許多遊客用買來的魚飼料喂着它們。何似花跟兒子說:“楊高,你看這些魚兒,聚在一起多好?”

  “那有啥看頭,不就是幾條魚嗎?”羊羔覺得母親的興趣有點乏味,不耐煩地說。

  “但他們無憂無慮地,自由自在地多好,想做什麼做什麼,而且不會分開,像一個溫暖的家庭!”

  “媽,你別跟我說那些什麼高深的道理,我懶得聽。”

  元成寶出現了,他老遠就看到那個痞子孩的身影,心裡頓時驚跳了起來。此時的何似花不在,買飲料去了。她要去買幾瓶冰紅茶,今天天氣跟昨天一樣地熱,她要買三瓶,元成寶一定要有。羊羔站在橋上還在輕揉着耳朵,心裡恨那個老東西。這個老不死的,還挺野蠻的,如果讓我碰到他,我一定把他給做了。這樣的話,羊羔在心裡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他只要想起耳朵,或者耳朵有點疼了,他就會想說這樣的話。他心裡正想着的時候,看到了那個他要做掉的人。

  元成寶心裡也想做掉他,那天在辦公室里的屈辱至今猶新,他看到羊羔之後,手裡在摸着尖西瓜刀。這西瓜刀一般都是賣瓜人用來挖三角口子用的,他們把挖出來的瓜肉亮給購買看看西瓜有沒有紅透。今天元成寶也用要它來看看這個小狗兒子有沒熟透,如果熟透的話,一定會見到紅的。當然,他心裡跳動的比那天咕嘟咕嘟還要猛烈,此刻應該用嘣噔嘣噔來形容他的心跳。嘣噔嘣噔的心跳在加急,嘣噔嘣噔的腳步也在加急。羊羔倒沒有嘣噔嘣噔,揍架對於他來說是小事一樁,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不僅心裡平靜,而且還勇敢地走向元成寶。

  嘣噔,三步。嘣噔,兩步。嘣噔,一步。再“嘣”“噔”就是兩拳砸在元成寶頭上的聲音。因為羊羔出手太快,元成寶還沒來得及掏出小刀,就被羊羔摁倒在地。他當然也反抗,今天卻沒有反抗成,或許因為要見兒子,心裡並沒有多少憤怒的火氣,所以被年輕人制服是必然的。不過,他還是尋找機會拔出了刀子,一下子插進羊羔的肚子。果然見紅了,一刀見紅,兩刀還是見紅,再來一刀依然是紅……

  羊羔倒了下去,公園裡的人群在圍觀着,有的已經報了警。在警察還沒有到來之前,何似花趕來了,他忙抱著兒子,發瘋地大喊:“我的成寶,你咋的了?這可是你的兒子!”

  嗚嗚的哭聲把元成寶搞懵了頭,但他還是立刻反醒過來,抱着傷者就跑,他已經沒有了方向,腦子裡只有紅“十”字。



獵犬隊里的羊羔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